“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从小到大，不懂棋艺，却喜欢黑白通透的棋子，喜欢赵师秀的这首《约客》。

雨水霏霏的黄梅时节，知己撑伞而来，两人于缓缓滴水的窗下，支上小方桌，木棋盘，置两盅棋子，温一壶绿茶，置一碟杨梅，听窗外青瓦上雨滴坠地声，屋外池塘里的蛙叫声，白子下，黑子落，论形势，两相当，分彼此，各参商，一局过后又一局，直至天色已晚，夜半挑灯复下棋。羡慕古人生活之安然惬意，在棋子中寻觅难得的乐趣。

当下社会的人们，很少有时间沉下心来下盘棋，现如今的玩乐形式多样，人们很少会选择在下棋中忘乎所以。我也如此，家里不乏棋盘棋子，却少有人问津，在抽屉里放着，不免要落上一些灰尘。偶然看见几个老大爷在晚饭过后，在院子里杀上几局象棋，我喜欢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下，他们有的一手摇着蒲扇，赶着蚊虫，一手下着；有的时不时推推老花镜，琢磨着下一步该往哪儿走；有的下到一半，就拿起他的茶杯，喝上几口凉茶……我虽然参不透棋局中暗藏的铁马金戈，但却喜欢看老人们下棋时的闲静悠然。

我一直觉着，喜欢下棋的老人当中有许多同金庸武侠江湖的扫地僧一样，身怀绝世武功，却低调不露，静水流深。他们在棋局中沉淀心性。阿城小说《棋王》中，王一生的棋就是向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学的，而王一生精绝的棋技，便是老头棋艺的写照。虽未见其庐山面目，却能想象到其不是世外高人，也绝非一般，定是深谙道家功夫，庄禅哲学，不近流俗，心如止水，待在棋里，大而无当，神驰于棋盘上的咫尺方寸之间。

《道德经》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大道而无形。世间万事皆有运行之道，棋亦有道。我所理解的棋道，用王一生的话来说，就是讲究阴阳之气相游相交，太盛则折，太弱则泄。讲究以柔克刚，含而化之，讲究无为而无不为。棋下到一定境界，自然产生自我认识，年岁愈长，悟道愈深。

精通佛法的山僧，又怎会不谙下棋。《天龙八部》中，和尚虚竹便用一“笨棋”勘破苏星河千年难破的“珍珑棋局”，下棋之人也可向死而生。虚竹在用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的同时，以后的妙法瞬间源源而生。棋中 “反扑”、“倒脱靴”之法，虽是送死之法，却使棋局因此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天地一宽，虚竹不再有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我想，棋中，寻死的做法，未尝不是一种“觅活”。棋者可能在无意之间勘破这番局，棋中自现一番辽阔天地。

其实，棋中不仅有天地，而且有战场，在云淡风轻的落棋之间，便是战场上的金戈相向。电视剧《神话》中，易小川历经浮沉，归隐山川后，来到一处山崖，将树干砍成一截截，刻上军、马、象……山间走来一位渔樵归来的白发老者，停下来和他下起了象棋来。在棋盘上划一道线，作为楚河汉界，小小棋局，却下出了楚汉的两军的战势，棋落，星位定，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拥起，浩浩荡荡。

棋有其气韵，有其风骨，也有其情怀，下棋者，在有限的棋数之间，运筹帷幄，参棋悟棋，也不失为一个修炼心性的过程。正如诗云：“卖药修琴归去迟，山风吹尽桂花枝。世间甲子须臾事，逢著仙人莫看棋。”人生如棋局，生命如棋盘，甲子如须臾，运好手中的棋，方能入神、坐照、具体、通幽、用智、小巧、斗力、若愚、守拙，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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