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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墙

南墙

作者:井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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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言情

连载完成:连载中...

上架时间: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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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介绍:
第四章:如果我是你
晏何时将这个短暂而不完整的故事告诉了我?读高中还是上大学时?脑海里早已没了具体概念。完全没有了,只感觉有时是时时刻刻,有时又时隔许久许久。总在我想要忘记的时候不能忘记,在我想要记起的时候不能记起。而对于这种模糊且不美丽的故事。原则上,我和任何人一样都会绞尽脑汁地遗忘,绝不让那痛苦阴影尾随自己。
回来吧!让一切从车马书信慢的年代回来吧。
我不止一次这样在内心里呼喊。如果有幸,也希望能唤起读到这里的你,且让过去封尘,变为遗忘,冲刷到世界边缘。
一直以来我都如此警醒自己,也确实认为自己与这个故事保持着很遥远的距离。就像十八岁的我和如今的我已截然不同一样。
但不知怎地。许多年后,当我再次站在另一个女孩面前,她问起我上学时有没有追求过其他女孩?南京的浪漫曾不曾让我坠入爱河。这个故事就像原本存于我身体里那般清晰地呈现出来。实在的,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个微风和煦的傍晚。我就无比自责,悔恨自己没有随口说谎。
那是一六年夏,我从南京某所工科类学校毕业,趁着暑假前夕,赶到兴义与美惠见面的时候。当时她正在念这里的一所师范学校,我比美惠大一岁的关系,她离毕业还有最后一年。
我关于她的回忆就在这世间短暂,一生中漫长的一年里。
“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故事。”
我刚讲完,美惠便低下头,脚在冲洗得干净人行道上画出一个奇妙图案。
“倒不是因为故事本身,实际上,我能感到悲伤,甚至……甚至同情。但不知为何,由你说出来,那样仔细地说出来时。就会不自觉地游离于故事之外,与自己无关一样。”
美惠继续向前走,沉默四五秒,松开捏着衣角的拇指,复杂一笑地说“可能我是个冷血动物吧,总不顾及他人感受……。”
我望向她,开始为自己的多言懊恼起来了。在这个陌生城市里一时不知所措,只得紧随其后。我们穿过由大理石铺成的步行街,朝着位于河岸另一侧的公园走去。这是一个晴朗且美妙的六月天,人们穿着宽松衣服,在阳光下悠然漫步,几朵白云挂在蓝天,飞倦的风筝缓缓浮在微风上,一动不动。
“你会不会怪我问你这些?总感觉像盘问似的。一个唠唠叨叨的女人。”
“怎会。”我说,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像此刻这样,并肩而行,叙述彼此。
从内心里想!
“毫无顾忌,畅所欲言?”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我看向她微笑说。
“但我总感觉自己说不清楚,真的!有时候我也想如这般向你表达我是怎样的人。过去,现在,未来,关于我或是我们。然而,每每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突然间烟消云散。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试图平静下来,将这些思考、归纳、总结。但到头来,我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
“可能我不请自来,略显突兀吧。”我说。
“不是这样!”美惠驻步,感到她望过来,转而又低下的目光,我骤然忧虑。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从内心里!当接到你打来的电话,说已到车站,到了我生活的城市,我甚至觉得是在梦里。叫你来发来车站的照片,也只是想证明这是一个可以触摸的现实。实在的,我万没想到你能来看我,特别是在一离校,每个人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我以为你会留在南京,或是到更好的城市。”
“对了,你为何不接受已然安排好的工作,执意要到这来?”美惠朝我转过头,像凝视某个深渊似的等待答案。
“可能是这里有我很想见到的人吧!工作这种事总会失而复得,但人不同。”我说。
“你真这样认为?”
“当然。”我望着她,作最真切的回答。
“谢谢”美惠莞尔一笑,“不过,还是很难想象,你能讲出这种讨好的话来,印象里总感觉你严肃、沉默、不爱言语。即便高中时候,也一丝不苟。我甚至把你归类为那种一心钻在课本里、不对异性感兴趣的人”
“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我说,长大了自然就和以往不同。
“我也希望这样,能和以往不同,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焕然一新。”她便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我们缄默着缓缓踱步,几片被雨水打落的杨树叶散落在地面,脚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美惠不言语,一时间里,我也无法从空白里找到尚能表达的语言。就暂且跟着她爬上石阶,像任何一对青年男女那样悠然漫步,享受阳光和暖暖微风。
我们穿过樱桃林,走在平缓的草地上。远处的运动场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女人正奋力挥动网球拍,手镯跟着拍子的挥动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风正吹着她那如裙子般系在腰间、半透明的防嗮服。空中飘来阵阵气泡,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小孩就脱离老人庇护往前追赶。稍稍往上,几个身着短袖的青年,正在做赛前投篮训练,偶尔响起女孩们的加油和呐喊。怡然自得的午后时光!特别是在寒冷完全过去、燥热尚未开始的六月,一切都充满着初夏的美妙味道。
美惠隔着栏杆看了看,收回目光时像从黑影里抓到了走向明亮一侧的绳索,便骤然提起那场在青年节里举行的球赛来。
她毫无预备地说,我便侧身倾耳聆听。实际上,我能感受到她本意上并不想提及球赛。我们一路走来的沉默里,她更想聊聊其他,正如之前所说,说说她、说说我、或是说说我们。
不过,转念想想,这是自我们各自跨入二十岁以后,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单独相会,并肩而行,享受着阳光和清风。无论提及何事,一切就都已然足够!实在别无他求了。
“可惜你不在,真的很激烈噢”她说,眼睛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兴奋。“我们是在落后一分的情况下反超的,最后几秒钟啊,虽然过了那么久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她转过身,双手搭在栏杆上,望向远处的行人。
“最后一个是你投进的?”
“当然喽”她睫毛向上微微一动,仿佛春风在水面上荡起的波纹。仅是一下,但仿佛永远无法停住似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美惠,也把手放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与她相反,我背靠栏杆。之所以是这样的姿势,只是想能更多地望向她,看向那被几缕发丝遮着的朦胧脸庞。阳光下,这样的朦胧竟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很难相信吧!别看我只是一个女生,但这种事情也是能做到的。就是这样一下就进去了,然后终场的哨子响起”她忽然提了一下白色袖子,侧过头,比划着说“这可不是骗你,奖牌我就放在宿舍,如果你愿意我倒可以带你去看看,还可以给你介绍其他女孩唷。”她不再说话,只是为自己的动作发笑,然后我们一起发笑。
我两的声音与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混在一起,和盛夏的蝉鸣声混在一起,和人们的呼喊声甚至还有远处的流水声混合在一起。然而,我最先忘记的却是我们的笑声,就好像它在那一瞬间就被风吹散、带走了一样。事实上,我和美惠很少能够这样笑出声来,按道理我应该记得更清楚、永不遗忘才对!
“没想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热爱篮球”我说。
“是的呢。从小学起一直到现在,从未中断过。以前还想就考个体校,结果念起中文来了。按理说,应该文文静静,可还是喜欢那种到场地里汗如雨下的感觉。特别是感到烦恼的时候。”
“不过,这种事说起来也奇怪啦。小时候无忧无虑,可还是没和别的女孩踢毽子啦,跳绳啦子类的。你说是不是根本不像个女生?”美惠一边谨慎地错词,边想边说,一副认真模样。
“怎么不像。”我说,“不仅像,而且美丽动人!”
“真的?”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神异常真切地问。
“真的!”
“谢谢。”她再次说,“可我不那么觉得,也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温柔,更不太适合你。亦或是说,我们都并不适合彼此。倒不是我们各为互不喜欢的类型,只是感觉某些事由某些因素决定,而非你我。唉!我也不知为何要说这种扫兴的话来。”
美惠说到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洁白的手指从耳背后慢慢滑过,便转身向前。
“对不起,这并非我本意。”她拧开水瓶,轻喝一口,把目光短暂地望向远处。
“我总是这样想说的说不出。,满口尽是些词不达意,言不由衷的语言。从而叫人误会、难以理解。”
“喂,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一点也不,相反,我很能理解。”我安慰说。
“不骗人?”
“当然。”我看向美惠,她亦看向我,三秒,五秒……。白云远走天边,几片树叶随风飘落。我看着从美惠身前滑过的阴影,落地前,她带着询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么,贵明,作为回报,单独邀请你一起爬山,怎样?”
“好啊”我回答她。
“可惜,若你明早不回贵阳,我们可以到万峰林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多待几天再走。”
“约了面试。”我说,“不过只要工作安定下来,我随时可以与你见面,每个周末都可以,随叫随到。”
“嘻。我竟忘了这事,总感觉你又要回到学校,再次见面又要一年以后。实在的,我好像都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我们好久好久才能见上一面,而且是在冬天里,寒冷又枯燥的冬天里。我们说说心事,然后又各自生活。所以,你能明白我之前所说?和内心里的不可思议?哪怕现在,我都觉得是一个梦。”
“那干脆让我把你从梦里拉出来,一起活在现实里好了。”我回过身朝美惠伸出手去。
我们肩并肩沿着木制阶梯,朝公园里一座不高的山向上爬。透过树梢的阳光斜斜照在地面,我和美惠不急不缓地走在明暗相交的斑斓里。人影渐稀,偶尔从城市里传来的车鸣也变得逐不可闻,时间也像丝线一样被延长起来。奇妙的无限延长!不同于上一秒,这一秒到下一秒的跳转,更像某个滑轮沿着平缓、光滑的轨道徐徐向前,围绕它的事物都在褪色,湮灭,唯独“滑轮”一成不变。
确实,也只有那些不受时间约束的“结节”才能够形成称之为记忆的东西存在于我混乱的大脑里了。而我一次次凝望向美惠,也只是想让这个“结节”不被吞噬而已。
在此之前,在我自以为与现实完全联接在一块的那段时间里。我所结识的女孩没有一个曾让“结节”萌芽,也从未给在春天里带来任何悸动。她们只是一副副毫无深刻内容的立体形象,不断在我脑海更替、死亡、溶解、消失的在普通不过的细胞而已。因为在晏告诉了我他的故事后,我便从未有哪怕一刻真心实意地爱过。
现在,我能找到对于美惠的特殊情感了。那就是你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在这个错误将造成某种事物永久失去。可就在你以为这一辈子都将永久错过的时候,又重新握在手里的美妙感觉。
我就怀着此种心情,牵着美惠。甩掉拖在身后长长的阴影,摆脱一切有迹可循,不断朝着新的方向走。
行至一半,她开始问我为何选择一所没有亲人、朋友、远离家乡的学校。我说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想法。有可能有缘由,有可能没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发生,很难知道起因。
“就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某辆长途列车内,不知道目的地,更不知道为何上车,是出于自愿?还是被绑架?是不是难以理解?”在没得到肯定答案前,我尽可能地微笑着说。
“不,我喜欢那种长途旅行。越不知道目的地越好,越远越好,最好能永远行驶下去。”出乎意料地,美惠如是回答。她略显红晕的脸上是一个认真表情。
“那可不好受,一个人的旅行既孤独又无聊,连个照应也没有的。”
“可我就是喜欢嘛。一点没有骗你,要是真有这样一辆列车就好了。它一直向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在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连续行驶。我就坐于某个车窗前,凝望到来或是远去的风景。什么也不想,只是凝望着,不参与这世间的一切。如此,真真正正地放松心身,才能安眠,才能获得安全感。稍有停留,我就不安起来,就像……就像要被什么吞噬一样。”
“说来难免叫人幼稚,我一度时间里就沉迷于寻找这辆列车。总想着理想状态下不会存在,那就现实里跑上一两天好啦。然而,高考成绩不理想,连省都没有走出去。”她轻叹一口气。
“所以,你能够明白?之所以到这来,更像是命运作祟。这里存在着某个人形容器,我的身体刚刚好严丝合缝地安放进去。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行,仅仅我可以。”
“是不是很奇妙?”美惠抬眼问,我点点头。
“但正如你所说,回头一看,事情就是这样发生和进行,不由人解释。于是我就到这里来扮演某个人们需要的角色啦,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但又不知为何要向东,为何要向西。仿佛只是人们需要,我便如此。行为没有意愿性的,生活也没有,犹如上了发条的木偶,不断重复机械动作。所以,我才说自己像个冷血动物,没有感情。我甚至担心着这份没有感情会伤害到你,特别是听完你所叙述的故事以后,这样的想法就一下子在我脑海膨胀、旋转起来,让我不得不去思考。”
“可那只是件极其遥远的事,是否存在都犹未可知。姑且存在,没准也被时间冲到世界角落,边缘化地遗忘掉了。”
“如此说来,你喜欢把它们当作文件那样从电脑硬盘删掉?”
“理论上。”我玩笑着说,“人总要向前嘛!”
“不赖,我也希望你能。但倘若如此,你就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便无法理解彼此了。”美惠松开手,踏上另一道台阶,系有红绳的脚腕踩着缓慢而毫无节奏的步调,风吹着她披在肩上的头发,斜斜飘向一边,笔直而匀称的双腿躲在浅蓝色牛仔裤里。我看着她略显孤寂的背影,尽可能地思索其所言之意。
“贵明,真如你所说,小时候就喜欢我啦?”走出几步后,美惠忽然停下问,并未回过头,声音像是要确定,而不是质疑。“是啊”我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连你小时候的样子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嘞,就在脑海里。”
“没像垃圾文件那样删掉?”
“当然不会,永远不会。”我说。
“可我竟忘了自己的模样。”美惠抬起弯弯的睫毛,视线透过树梢。
“这不奇怪”我说,“我有时也会忘了我自己,但唯独你清清晰晰记得。”
“咦,有这样的事?忘了自己,却还记得别人?”美惠回过头来,带着浅浅的微笑,睁大了深邃黑亮的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是那样近!仿佛要把我脸上的每一个微妙变化都记下。被她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有些愣住了。
“真的,这是事实。”我动了动嘴唇,说。
“嘻,其实,我并没怀疑你,一点也没有的。”美惠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实际上,我对你的信任远胜任何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可能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接着,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数着台阶,食指在胸前一小撮头发上打转,似是想着什么。如此,我便不再出言惊扰。几缕阳光从树梢上洒下来,落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显现出一种格外耀眼的光芒。
“对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也喜欢篮球来着,好像我们曾在一起。”
“是的。”我说,“在那个坑坑洼洼的球场上,还有那个掉了一层皮的篮球,我们都小小的,简直像玩偶一样。”
我们走到山顶一片空置草地,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坐下休息。几只蝉懒懒散散地叫着,使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没想到你能记得那样清晰。”美惠笑起来,小小的酒窝挂在脸颊,甚是可爱。“你有没有觉得现在回忆起这样的事,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就好像在一个漆黑的小屋子里,独自熬过漫长冬天,一个不下雪、没有阳光、阴雨绵绵、一切都湿漉漉的冬天。这样的冬天总让人觉得会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就永远蜷缩着身子,和小动物过冬一样。直到某一天敲门声响起,怯生生探出头去,已是百花盛开,春意盎然的景象,脚下是一望无际、软绵绵的草地。你能想象?”
“自然能。”我望向坐在身旁的美惠,立马想到那只蜷缩着身子冬眠的小动物,她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可爱身体,一眼望去,就有一种心要融化的感觉。
“不过,现在想想,我总感觉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我正要将那只小动物搂进怀里的时候,美惠貌似自言自语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那小动物又惊吓似的钻到冬眠的屋子里去了,我顿时感到孤寂又落寞。只得跟着美惠躺在草地上,阳光下的她眯缝着眼,弯弯的睫毛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淡黄色,隆起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往下是那微微露出的、洁白的平坦小腹。
从这里望去,平日里高高大大的建筑物显得冷冷清清,犹如死城。远处的天空又低又暗,和连绵不断的山峦形成一个不契合的景象。几只白鹤从云层下飞过来,渐渐地,我慢慢听到它们煽动翅膀和呼吸的声音了。
“喂……”美惠偏过头来,声音像从睡梦里惊醒一般。“这次见面后,会不会又要再隔十年?我是说,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你一升学,我们就再没见面。尽管同处一所初中,一所高中,你也仅仅比我高一个年级。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像被分割在两个世界一样,两个平行世界,其中一点交集没有,脑海里的模糊片段也仅仅是靠着断断续续的记忆维持。昏昏沉沉的,连现在也是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有准备的,什么也没有延续的。”
“我害怕这种感觉,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
我有些能够明白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笼罩着美惠的那部分阴霾了。便竭尽本能地安慰说根本不用担心那样的事,相反地,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朝着美满的方向发展,就像每个生命本质上都很乐观一样,生活也会如此,理应如此。
“这些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说,“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就过那种普通生活好啦,像任何人一样,上班,吃饭,睡觉。周末一到,便抛下一切,到公园赏花、散步,或是看看电影,或是哪儿也不去,就赖在屋子里,反正只要是你喜欢的方式,一切都可以,永远遂着你的意愿。”
“那是不现实的。”
“为何?”我嚼着一片狗尾巴草的叶子,感受着它的苦涩味道。
“你想呀,我们总是要分开的嘛,毕竟……毕竟不是长在同一俱身体里,而且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也会腻味啊。才没有人会一直喜欢甜食,总要换换口味,总要尝试新鲜玩意,到了那时爱不爱就不重要了。人们才焕然大悟,认清自己,然后回到各自生活里去,去做自己的事,处理令自己头痛的麻烦。甚至……甚至你对于我,或是我对于你都会 成为这个麻烦,相互抱怨起来。譬如,刮不刮胡子?洗不洗澡?是否要出去和自己朋友聚会?是否尽兴地喝个天昏地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迟早的事。早早晚晚而已,我们都会归于生活的抱怨里。各自觉得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干嘛要过这种令人头痛的生活呢?”
“可是美惠,这些这是生活琐事而已,何必想得这样复杂。”
“琐事?复杂?唉!可能你还是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长久不变的。生老如此,爱也如此。”她的声音像空中树叶那般轻轻飘了一下,随即犹如石子顺着悬崖跌落,直直坠到那潮湿而阴暗的空间里。
“我知道的,我不该把什么事都想得太过复杂。”她抓着我的手忽然说,“最好什么都不想才好,那样才天真烂漫,惹人喜爱。可决定权真的不在于我,思绪自己总是这样凭白无故地运转起来,总要把我拽到狭窄空间里去,非得要搞得头痛欲裂才好。我一点也不想这样的。”
“如果一年前那个晚上你推开我就好了,不要管我就好了,把我当作一个喝醉闹事的疯子,丢在路边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不会发生关系。这两个年里你也大可不必为我花尽心思,大可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对我好,容忍我起起伏伏的小脾气和突如其来的冷漠,更不用千里迢迢赶到这来。我不值得的,一点也不。反而让你感到痛苦而已,使你困惑而已,左右为难而已。”
“我不在意的。”我说,“痛苦也好,困惑也好,存不存在我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区别。且把我当作一个失去神经回路的人好啦,根本不在意这些的,没准还会因为失去了你给的痛苦和困惑,生活会更枯燥也说不定。甚至,必然只会更枯燥的,我很了解我这个人。那么,我们既然绕了一大圈又再次相遇,就姑且算作老天如此安排好啦。反正命运如此安排,何必算作你、我的事。”
“当真?”
“一点不假。”我点点头。
“明,你太温柔了……。”美惠侧过身子,抚摸着我的脸,那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把我在脑海里一点一滴刻画出来似的一动不动,良久,才接着说“这对你不公平的,我不愿意你再接受这样的不公平,你能明白?”我无法理解地点点头,把那嚼烂的青草吞进肚子。
那几只蝉又开始令人心神不宁地叫起来,可怎么也无法找到它们的身影。我感到莫名难受起来,再次后悔非得讲起晏的事情。我愚笨的脑袋干嘛全装着关于他的事。真应该坐议立谈讲讲自己,讲讲这一年多来,特别是自省城车站分别的那个夜晚起对于美惠无时无刻的思念。讲讲为了毕业能顺利返回,对导师和家人朋友所说的谎。讲讲自己并非看上去这般坦然,也如任何人一样充满着前途未卜的迷惘。好几次这些险些脱口而出,但一想到这只是一种诉苦。生活不应该用来诉苦,我又把它们一一咽进喉咙。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只冬眠过后的小动物慢慢从洞穴里透出身子来,我渐渐能够看清像的色彩了,通体洁白,宛如雪狐,她朝着我像对待一切新事物那般小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地嗅了嗅,确认安全,便放下戒备缓缓靠来。我伸出枕着头的右手,抱着靠在身旁的美惠,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阵阵香味,那奇妙的香味进入鼻息,一切苦恼也就都冲散了。
“你好容易才到这来,我不该讲这些的”她在耳边喃喃地说,我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的头发。
“对不起,一天里尽发牢骚,其实和女孩相处起来很麻烦,对不对?”
“可能我对你还不大了解吧。”我说,“我这个人既迟钝又不浪漫,接受新鲜事物总要花很长时间,更别说是彻底了解一个人。但一切只是暂时,在我看来,只要我们能给彼此足够多时间,我们必然比任何人都能了解对方。关于这些,两年里我一直想告诉你,以一种面对面的方式,之所以到这来也正是因此。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急切之人。我们总会找到一种舒适的相处方式,你融入到我的生活节奏也好,我融入到你的生活节奏也好,再不济我们各保留着原有的生活节奏,偶尔见面也行。时间总会给出一个合理答案。”
“无需着急的”我安慰说。
“我知道。”美惠那可爱的脸蛋在我胸口亲昵地蹭了下,发丝从颈部撤回时,有种痒痒的感觉。她站起身来,疲倦地揉揉双眼。我又听到那几只蝉慵懒的叫声了。
“其实我很令你失望,对不对?”美惠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我跟上她,“为什么这样说?”
“什么也给不了你呀,拖延着你而已呀,整年来让你徒增烦恼而已呀。其实之所以到这里来,你也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找到一些答案,对不对?”
“现在这种状态就很美妙啦”我说。如果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不要了。
“真的?”
“真的。”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对你而言并不值得。”
“可现在身体里仿佛塞进了几吨食物一样,满足得不得呢。而且,值不值得这种事,交给那些世俗之人去考虑好啦。”
爱情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愿不愿意就足够了!
“很难想象!你能说出这样浪漫的话。”她惊讶地说,接着,在我嘴角轻轻吻一下。
我刚想抱住美惠的时候,短暂而酥软的感觉却很快散去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不会到这里来,不会放弃在外面的工作,更不会为一个尚不明确的结果就丢下未来不管。”她自言自语地说,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出森林,朝着夕阳的方向很快没入地平线下。而我关于美惠的所有记忆也在黑暗到来前被拉断开关似的戛然而止,唯独那句无法理解的话在脑海旋转、飘荡。
“如果我是你?”
那时美惠之所以这样说。想来,她也觉得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吧。而我那种自认为只要时间足够,就能走进内心世界相互了解的想法也完全错误。确实,哪怕此刻,我甚至都还不能明白美惠是否爱过我,爱过我这个一无所有且看上去枯燥乏味的人。
一段时间里,在我二十五岁到二十六岁那段时间里。我试着什么也不做,将自己关在屋内迫使自己安静下来就这个疑惑寻出答案,然而毫无所获。
正如世间真理总需要时间冲击、筛选才能浮出水面。否则,今天去回忆昨天的事,我们总会因感性而扭曲事实。我干脆也一度低下头,如任何一个青年那样活着,将错误和对错误思考放到以后,老了以后。
至于仅隔六年,再次提及,再次沉浸到那段痛苦里,继续着晏的故事往下写。一次次挑弄那根敏感的记忆丝线,迫使自己努力去回想,去寻找,去记录那些步履阑珊的日子里爬行的痕迹。
一来:我想将晏的故事完完整整归还于他,让他更为完善。毕竟值得记录的感情只该存在于纯善、真挚的内心,而不是我这副行将腐朽如空壳的躯体。事实亦是如此,只有那些完整、不有缺憾的故事,才会叫人甘心遗忘。
二来:唯有自救,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我想通过也唯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将那些不断凝结壮大的记忆疖子导出脑海。否则就会有太多属于过去的东西日夜困扰着我,使我无法前行,无法像任何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实在的,刚毕业那会儿或是说在我整个二十多岁的生活里。我从未有一刻想要将自己经历跃然于纸。什么都没有想的,心中所系仅仅是找份待遇尚可的工作和自己所爱之人像任何一对年轻男女那样平平静静度日而已。
只是生活永远不如想象那般美好。太多的不确定性,旦夕惊变已铸成太多难以明言的不幸。当它嵌入我的生活,成为抹之不去的那一部分时。就迫使着我不得不去思考,思考接下来的生活。用一种远离身体的方式去记录过去,记录那些已然逝去了的、离开了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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