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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映照:我对小说的一些基本看法

时间:2017-08-21 23:11来源:未知 作者:石映照 点击:
石映照:我对小说的一些基本看法 谈小说已经是费力不讨好,而且还必须要从文学谈起。文学,时至今日,还有人把这东西奉为神灵,宝之爱之不容些许亵渎,或者尤有甘为一生贫穷苦守,甚则半途而为之自杀者;也有苦等不得,索性送自己脱离了地球上了天梯,但还没

石映照:我对小说的一些基本看法

 
    谈小说已经是费力不讨好,而且还必须要从文学谈起。文学,时至今日,还有人把这东西奉为神灵,宝之爱之不容些许亵渎,或者尤有甘为一生贫穷苦守,甚则半途而为之自杀者;也有苦等不得,索性送自己脱离了地球上了天梯,但还没彻底摆脱人间,所以听见你说他文章不好,立即就要拼命的;或者干脆反将而出,直刺文学“十恶不赦”的。


    很长时间以来,在这个文字道德的国度,文学青年是个很要命的词汇,而且要了很多年的命。现在明白过来的人们在征婚时就再不把热爱文学作为一个重重的砝码了。热爱文学并不会把一个丑女变美,很多人肯定试过了。


    好在我现在熬到文学中年了,有资格来谈谈小说,我的资格当然有着严实的基础,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只要是出过文集的国内小说家,我几乎都读过一遍,这种忍耐力和毅力淤积而成的愤懑、不快,绝不是写几篇酷评找找和谁谁谁的母亲的关系就可以消释的,而是说,读得越多,它就越转化为了一种责任。好在我差不多还读过近千本外国小说,所以,前后左右地勾连起来谈谈小说就很有些说服力了。

 


一、阅读文学的步骤

 
    小说得从文学谈起。我把小说放在了最大众化的、别的其他几种文体之外剩下来的部分,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最没事的时候,或是想文学修养一下的时候,或是看了几十年诗歌或是戏剧之后,最后捧在手里的多半都是小说。我主张一开始就把小说放回到文学的整个生态环境中来谈。


    无论怎么说,读文学作品都是有几个步骤的。


    第一步是读散文诗,泰戈尔的、纪伯伦的,都行。这类书入门浅,语意语感很容易把握,又便于习诵,更容易跟本民族最美的翻译语言产生亲情。如果是年龄小,也可以找些各国优秀的诗歌找找感觉,或是碰碰运气,万一从此就迷上了呢。


    第二步是遍读各国散文,可以按洲来读,也可以按国别来读,越多越好,没有确定的目的,但是一个广泛的、多方位的跟西方文明亲热的过程,这是基础,进入西方文学越深,这一步的修养就越起作用,是无用而有大用。


    第三步是有计划地挨个作家来读,读到一定程度,就会生出给自己扫盲的需要,西方哲学史、美术史,希腊神话,等等的,于是就自动地跳出来找你来读,读到一定数量,最初的一小块布就算织成了。


    这三个步骤都是泛读,有了泛读,精读才有可能。


    中国文学能否也用这种方式来照搬呢?答案是,不能,太不能了。


    别去过多理会概念,什么是中国文学?其实是不用管的,因为我们要谈的是中国小说。中国文学只是作为一个语言生态系统而存在的。


    但最终目的落脚在当代的小说上,因为小说就是一个近代西方概念。这有一个很大的麻烦,就是,你必须要读很多这样的小说作为前提,问题是:这样费事伤神地读当代小说有必要吗?我的答案又是否定的,或者说,有人是冤大头这样作了,其余人就讨便宜可以不读了。


    这恐怕又得引人要拼命或是骂街,但是,我倾向于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判别,我的推理也许是一种狡辩:比如,巴金说要提倡说真话。那么,我可以得出的最基本的结论是:在他所处的那个时间段前后,没有几个人或是竟就没有人在说真话,一是不愿,二是不能,没有能力。所以,在他那个年龄段的人写出来的都是假话;因为要提倡嘛,所以,也确实没有人在说真话了。更关键的问题是:仅仅只是提倡个写真话——那里边一定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这逻辑是很严密的。


    更严密的逻辑是,读中国文学我也有自己想要推荐的步骤。


    一、 还是散文诗,而且还是泰戈尔的、纪伯伦那一类的,培养现代语感美感,念的虽是外国诗,但看的是最美的现代汉语。这个步骤的延伸区域就是徐志摩、戴望舒、朱湘、穆旦那一拨,跳过几十年再到当代的朦胧诗,顾城北岛舒婷欧阳江河等等的都好。这个过程特别要注意的是不要乱读,比如郭沫若的啦、何其芳的啦,读过以后的恶劣影响也许就会伴随终生,挥之不去了。


    二、  读五四散文。但入口处却是鲁迅的散文,百草园啦、社戏啦一类的文章是调教孩子心灵和情感最美的文字。林语堂、周作人、梁实秋、俞平伯、朱自清等等,都是很好的散文教材,而且里边还有中国人的老经验,没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再有,这些书里都有跟传统的文化或是情味相连的东西,读完后就直接进入了第三步骤。


    三、  这个步骤就变成了一个大的系统,也就是从老庄孔墨一系列的诸子几乎都要看个大概,所谓先秦散文,总得要看个几十来本,有了这东西垫底,再难的骨头也会慢慢咬碎。这之后就是一个顺口溜照着读:楚辞汉赋、魏晋玄学、唐诗、宋词、元曲、明小品(或戏剧),清小说。

 


    照着这个步骤读完天就亮了。因为你又重新进入了现当代文学。这其实就是一个圆圈,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圆。这么绕着读完一大圈回到起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读了,但你看看圆圈内,其实发现里边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你在习读的是文学,传统的中国文学,可是,文学不能只是纸面上的。你要没有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的体悟和见证,那就还是跟这些东西很“隔”。古人有古人的生活方式,比如他们要唱昆曲,你连昆曲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要十年旅行,你十年之中没出过二环路,他们或又经历过重重坎坷磨折,你却一直在温室里很顺当,那就终究不会体味出文学里的个中三昧。


    选择文学就意味着选择了艰辛,而且是连带了心灵的负累苦厄,所有文字都讲究心,诗有诗心,文有文心。总起来都是个苦心。所以,对一般幸福而又单纯的人来说,文学这东西到底是很不好的折磨。

 

当代小说简史

 


    现代汉语不满百年,值得谈的小说其实很少很少。楚辞汉赋、魏晋玄学、唐诗、宋词、元曲、明小品(或戏剧),清小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都是能找到文学的自身脉络,也就是文学这种艺术的自身规律,唐就只能是诗那般地优雅大气,宋只有词能婉转出文化情味,元是唱出来的,都是一种文体没办法了,走不下去了,由着文字自行掘地前行而得其出路的。说不好是这种艺术革命与时代的因素到底哪一个才是内因,也许本就分不出来的。


    说得远了,中国说得清楚的三千年历史中,排起来文学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空白的也不在少数,如果再过三年,新的一批读者起来,再不去关心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留下了什么作品我一点也不奇怪,说得刻薄点,历史上这种大面积的把一场文化运动引向为政权的革命,从来也没有出现过,那么多优秀的大脑于是被迫作了革命的传声筒,怎么好意思还期望能留下些真的文学作品呢?就说小说吧,《家》《春》《秋》当然是不能看的,《暴风骤雨》啦、《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啦,白洋淀啦,小二黑怎么怎么啦,,当然是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主要是节约时间——没被人“图财害命”的时间你就可以干干净净地看更多好的小说——用鲁迅的话讲——主要是外国书。


    一种文化霉烂萎靡、一代或几代人的生活被挤压被边缘化太久之后,往往都是以“伤痕”的方式来反馈的,所以,中国当代有点文化自觉的白话小说就始于“伤痕”,换作知青文学,也指的是同样的情绪——像个受到委屈的小孩子长大了,可以跟蛮横而专政的父母讲讲小道理了,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没有能力讲出更多,只有些抱怨与怀恨,这种粗俗的情怀跟艺术差距其实还大得很。


    知青那一代值得多说几句,到今天为止,其实已经可以确认不会有哪一本小说可能还能流传个哪怕三年以上。当文学热那么突然地来临,所有的知青作家都没有准备好。也可以归入于知青作家行列但已事隔很久以后才冒头的王小波与残雪,算是例外。王小波对知青生涯的反思,是因为他一直有经历去参照,有个距离去思考,而且,他好像是不想干别的了才无心插柳去写小说的。所以,王小波是个奇迹,这个奇迹又没有多少天分或是开拔之功流注到小说本身上。他的那些小说都写得比较晦涩,同时显出对西方文学的消化不良以及没法控制地对语言的自我欣赏。即便如此,这也是中文小说第一次有能力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用“说人话”的规则来写小说。我觉得,王小波的小说之所以写得还不够好,正是因为知青与文革题材这个富矿他还没来得及挖掘得稍微深一些。


    王小波的意义就在于教会了人们说人话,而且还说得有趣,这就超越了巴金简单地提倡说真话——并且有别于巴金没有能力或是没来得及作出示范——但王小波则以其人其文成为了后来的个性文学青年的当然导师。但遍观王小波门下走狗们(我也是其中之一),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有谁在为人、为文(连起来就是人文)两方面真有王小波的气象。


    我主要说的文化扫盲。王小波的走狗们大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西学观念,并且在文学上有过这样那样的理论实践,而更早的一批作家基本都在这方面可以忽略不计。比如,那“梦中偶得佳句”的刘某某,那开口谁都敢批可第一次才看到鲁迅文章却吓得有些吃惊的王某人,那些谁的文章都敢去接龙、差不多都自以为是大师做游戏的老作家们,那每年都找人来提提诺贝尔文学奖却又自己跳出来说几句酸溜溜话的什么什么盟主,等等的,这一类作家其实基本上都是某种程度的文盲。这个道理很简单,写作发展到现在,写作者多多少少都会被要求首先是一个人类普世价值的拥趸,或至少是思考者,这些基本概念以及由此奉行的本能自觉,是区别你有没有资格写作的基本界限。


    “文化及格”的概念也可以套用在先锋文学一派上,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还有很多人在缅怀,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产生了所谓的先锋文学,也就是发生在小说的观念和写作技巧两大方面的变革。莫言、马原、余华、格非、刘震云、残雪、史铁生、韩少功,就是这些名字用自己的文学实验给我们引入了卡夫卡、卡尔维诺、罗伯-格里耶、博尔赫斯,并在随后的王小波完成了差不多对所有西方文学大家的崇拜。因为取法乎上,当时的小说以迄于今日,仍然是这批吃螃蟹的人在举着一支不太明亮的火把,而且根本不用担心被谁抢了去。


    我说的中心意思大概偏离了,我的意思是说,就是这批人,也基本上没有完成一个写小说最基础的“文化及格”的自我培训,也就是说,你很难称呼他们为一个起码的人文主义者。这可能是新生代小说家仍然需要面对的问题,因为从中你仍旧看不出来他们有人真的是铁了心的有这样的自觉,或是有追求地要把自己学者化。


    因为这些先天的致命的弊病,先锋文学能存世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换句话说,除了剩下一些对文学本体回归的追求,先锋小说也构成不了现代文学必不可少的遗产,虽然和别的艺术比起来,它已经足够耀眼了。


    如此算来,当代文学还剩什么东西?

 

 

小说类别解析

 


    先锋文学以外的小说作为一个类别,而又可分出几个支系:


    最恶俗的官场小说。官场小说是深具中国特色的小说类别,其影响之大,使得一般读者或是高官们都以为反腐倡廉是小说最有力的武器或是武器的批判。不知是谁肇其始,王跃文《国画》是其大者,中有无数大小作家,都毕其功于反腐,至张平竟然因为写这一类小说而当上了某省副省长,这在我看来真是个大大的笑话——小说的功能竟然恶俗如此!这一类的小说的恶劣影响也许要过很久才能显现出来,当下正火的是《驻京办主任》,其实看看这个系列的书名,我们就知道能反的“贪官”和贪事儿已越来越小了。对这一类小说,在西方的小说里是找不到什么对等的参照的,我只有引用纳博科夫的话说:现实主义的小说,那基本上是一个误会。


    次一等的是情色。腐败和情人问题是一个完整的中国官场问题。但是情色更是“性也”之事,反对现实主义小说的纳博科夫本人也被人标注为“情色”作家。怎么说这都算是个人性的话题。在一个政治出口拐弯抹角的文化里边,各种不健康的情绪总得要个另外的通道,于是,情色就大大地开发了。“老一代”的妓女小说(或说是洋鸡),到新一代的棉棉卫慧,然后延伸到70后的安妮宝贝,至《莲花》出来,我认为这个话题其实已不重要了。老一辈人压抑了太久的东西,应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出路了。我认为不正常的是李敖,以前我以为他能说几句道理还挺喜欢他,可《北京法源寺》让我大倒胃口,我从来没看过写作技法这么“落后”的小说,我当时的判断就是这人基本上就不知道小说为何物。这种担心一直就延续下来,到快满73岁时,他居然又写出了一本作风非常大胆的情色小说。李敖自己说,每5、6页就有高潮,要让人面红心跳,让偷窥过瘾。所以,情色这东西真是个意淫的好话题,在传统文化里,如果是假道学都喜欢了,还有谁不喜欢情色小说呢?


    总结一下吧,政治领域的高压和表达不畅一定会在那个基本点上汇总而出全民的意淫需求。


    第三等是商海小说,小说继续是实用工具。海岩的,最新的王强的《圈子圈套》,都出了三部曲。这一类应该还有很多,不过,我基本上都没看完,我不知这类东西为什么要叫小说,你称呼它为长篇还凑合,但小说的名字还是要谨慎使用为妙。


    第四等是老故事,而且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都是出口转内销。这说的主要是严歌苓、虹影等本来长期旅居国外的作家,突然跑回来抗拒失落而找到的生财之道,他们的优势是他们的身份,就是没有充分融入所在国文化的中国文化流浪者。其实,在没法进入所在国的主流文化方面,所有的旅美旅法旅英都是一样。于是,他们都成了可有可无的文化观光客,实在混不下去了,又出口转内销地写点给母国人看的东西。而一旦完全回来,居然都选择了写所在城市的老故事。本来,《饥饿的女儿》让我对虹影很是看好,但一个连一个的上海老故事完全息了冲锋的影子,退回到跟里弄的王安忆一个级别了。


    第五是跟历史有关。这一类也基本上是属于垃圾类,原因很简单,就说二月河,你看他说几句话,就知道他真实的历史认知水平有多少了。本来,这个《百家讲坛》时代最不缺的就是讲历史的,但是站在台上的还真找不出一位有能力思考历史的,一个一个远离人类普世价值之外的书斋呆子和电视明星,永远就靠那点倒过去又倒过来的东西混饭,这还是一个又一个大名鼎鼎的教授,更别说二月河了。


    搞历史是要金刚钻的,没有这一手,上来就丢人现眼。


    别的,基本上说也等于白说:


    军旅文学,那最好不要叫小说;


    市民文学,池莉已经完全把这种功能用尽了。


    《一只绣花鞋》或是《暗算》,前者还是中世纪的套路,后者想融入很多侦探大家或文体大师的技巧,可惜那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至于史铁生,《我与地坛》就把一生的“思想”用完了,所以再追求的思想实在也没有多少思想。


    还有谁呢?对了,“改革”或“平民”的梁晓声,这是我认为最不该再继续写作的人之一。


    最后压阵的是残雪,这个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作家,她的小说确为汉语里真的小说,有的还比较好。当然,如果她还能兼有高行健那样的对命运的大题材的感悟和驾驭,那就更好了。还有,她偶尔也要因为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褒扬几句本来不是那么好的作品(这个习惯我准备一直没有),这让我多少有点担心。在中国,没有几个人有能力对小说作出真实而中肯的评价。还记得王小波那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么?一个东北名声海了去的女作家辛辛苦苦找到王小波要他写一篇书评,结果,王小波在那篇书评里用几十个字说这女作家写的根本就不叫小说,随后就大致阐述了一下什么是小说,又怕这女作家不懂,又举了女作家尤瑟纳尔的作品来谈,写得循循善诱,像是阿姨坚持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懂一首唐诗——我觉得这才是王小波身上最宝贵的小说精神。


    因为真正的中文小说没什么有用的好东西留下来,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这小说精神。——当我们瞪大眼睛也看不到一部像样的好小说,当我们查觉到几十年一贯的意识形态,用主旋律的方式战胜了资本主义文艺象征的小说时,真的小说就只有这点精神存着未来的火种了。

 

 

中国小说的世界地位

 

    这不是个大题目,因为仍然可以用简单化的方式来理解:一流的好小说长期被排斥在翻译以外,因为国家翻译行为像是给外国文学的一次施惠——这种说法可能不妥,对了,长期以来的翻译小说主要是用来证明资本主义制度的腐朽,或直接是用作革命的宣传的,当这个目的达到以后,小说的口味和标准也就再也扭不过来了——读者通常以为好的小说就只有翻译的这些了,所以,几代人都只买了同一类的小说看,以至于后来要补课,把以前遗漏的一些的好小说部分地翻译出来,这才发现读者早已没有欣赏能力去读了。


    中国小说的不振有先天语言上的不足,在不满百年的白话文时间点上,跟作家的努力是关系不大的。当然,详细说起来,还可以找到很多很多的原因,但最核心的问题还是在语言,你问一个作家,你用汉语写作,你从别的语言那里得到过什么启示或是交换没有?你对传统有什么信心没有?你自己有什么信仰没有?你对这个族群有什么深爱没有?你对生命对人类有什么形而上的训练或思考没有?问不到几个问题,结论就出来了。


    不独德国汉学家了,其实本国的几个有眼光有能力的自我反省者也是怀疑多于肯定的。好在一个外人的眼光对我们来说总是很宝贵的视角,所以,还是值得把德国汉学家顾宾的主要观点来剖析一番:


    1、所有我认识的中国作家大都看不起作协。


    这个是不言自明的。中国文学的失败之一就是因为有所谓的作协,把持了阵地,制定了口号,用主旋律牢牢地把个体写作盖住了。


    2、中国上世纪50年代以后基本上找不到会外语的作家,也没有什么伟大作家,他们认为学外语会破坏对母语的掌握和感觉。


    这说得太中肯了。谁要是不懂本国文学就妄言外国文学,那是虚妄,谁要是不懂外国文学而大谈本国文学,那是无知。


    3、《狼图腾》对德国人来说是法西斯主义,这本书让中国丢脸。


    这书一出来,我就觉得有这种嫌疑,并从此坚定地认为写作者的“人文常识及格”乃是写作的基本底线。


    4、所谓“美女作家”的作品不是文学,是垃圾。


    就这样。


    5、这几年在中国诗歌方面还有一些不错的、了不起的作家,比方说欧阳江河、西川和翟永明等等。


    诗歌由于诗人对生活方式的持续坚持,以及隐居幕后的文化生态,反而得到了比小说更好的发展。这也是事实。


    6、最看不起中国文化、中国文学的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他们根本不给自己的文化和文学什么地位。
 

    这一点我们甚至要感谢提出问题的人,并且可以持续追问下去。我自己的经历是这样的,起初对传统的不置可否、冷漠到看不起,又去外国文学转了一大圈回来,突然发疯般地迷上了中医、易经、昆曲等等传统文化,这才觉得要对传统发言,没有亲身去学习认知并体悟传统,就没有发言的资格。当然,我自己不过是个叶公好龙者,我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传统不过是虎皮而已。


    7、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作家在内,他们互相非常看不起。
 

    这句话主要是概念不清,因为知识分子在西方语境里是一个有定指的语汇,它代表了对公共事务的立场、观点、人文情怀、底层意识,以及对政府等等可能构成对单个人的侵害的强大主体的批判意识。它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跟人类的普世价值相关的新鲜概念,在中国只有临时生长出来了一些零星的知识分子菱角,还没有构成清晰的一个群体,中国所多的是知道分子。


    8.中国作家胆子特别小。像鲁迅这样的人现在没有。鲁迅是伟大的,那以后肯定没有了。


    这说的也没什么错。懒得去分析了。因为强调鲁迅还不够,那只是一极,文学的生长还需要更多的、普遍的空气、阳光和水分等等条件。

 

 

小说有什么用

 

    我临时觉得应该谈谈小说的作用。它不是形而下层面上的反腐、揭示商战,那么应该是什么呢?残雪说文学是最能使我们得救的精神生活。作为一般性的定义,这是不错的。


    但我也可以把它说的很具体,毕竟,小说是个母体,小说不行,哪会有什么电影、戏剧、音乐、舞蹈?因为没有小说为之注入精神魂魄,于是你就只会看到动物意义上的人体,文雅点的说法是文盲,于是,靠文盲弄艺术?也许吧,后现代的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又什么都可以超英赶美了。因为,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仅是一个丰乳广告——而是后现代的标签口号。


    小说可以缓慢地改变我们身处的这个周遭世界的。从俗气而功用的方面来看:


    小说可以让我们学会说话,什么地方该省,什么地方该收,音节、音频、语气、感情等等,都可以有个举而为用的规范,而且是活生生的艺术。对电影、电视也一样,好的小说可以让人学会少说废话、套话、屁话。我经常觉得不懂小说而弄影视是吃错药了。比如姜文那样的老爷套路,陈道明那样的疏离浮泛(两人眼神中的单调粗俗就不说了)式表演,如果他们再能体味到语言、对话是怎么跟情景结为一体的,这些东西在什么情况下是无力的,表情和动作是怎么相生的,心手是怎么应和的,像把对话和表演分开的默片一样反复地专门训练,再合而为一,那么,我们也许就能看到他们表演的一些艺术性。现在说影视是艺术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老大妈能把剪纸剪出艺术,但读了几本似是而非书的电影专业人士离艺术要走的路那就太远了。


    小说可以让人追寻到外在和内心的统一,它使整个人都是带有思考型的,是恰当而准确的,没有冗杂,只有一个跟语言一样简洁的标尺。


    小说可以让人学会收放,也就是获取稳重,使人变得来是自己心灵的主人,人变看起来更有气质。


    小说是一种智慧的神秘配方。它使人在科学与想象的两极世界里,能在实用主义之上加上瑰丽而眩彩的想象,人才会变得有趣,生活才不至于太沉重。


    小说是灵魂的寄生之所,特别是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由于文本中的做为类上帝的作者的可以追募,所以阅读小说也就是一同创造一个世界,人生也就由此增殖。


    小说是一个灵魂的深境。迷在小说的世界,就不再会被卑微感动,动不动就感动了,那些类似被流行音乐一样的东西勾起的浅层心事就会让位于一个更富丽而雄阔的世界。


    小说可使我们的生活实生态更显形。可以应付并对抗生活的无聊。


    小说可以冲破意识形态的封锁,对语言的入侵等等。


    小说可以增加一个族群的反思能力。


    小说可以使人从道德问题上远远地逃离而不受它所束缚。


    小说可以引导人们破掉一切既成的规矩,从而打开更宽广,或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也辟出一个新天地。


    小说使人更爱结构。那是影响我们方方面面的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小说可以使我们期待偶然和奇迹。


    小说使我们的爱情更有质量。


    小说可以使我们对生活的本质在极细微处显现的灵感把握。


    小说呈现的是一个可能的世界。这也是小说创造给我们的世界。我们阅读,我们生活就是在这两个世界中的滑行。


    小说跟未知相连,它努力去发现未知,并把自己勘探到的广大的未知世界叙述给人们。


    小说是一个敏感的监测器,每一次监测就是一次发现。


    小说绝不是一个现成的答案。它的职能只在于对一切提出问题。


    小说是人对这个世界的叙述。这种冲动是永恒的,每一个人潜在的都有向别人叙述的需求,只不过很多时候这种冲动被压抑了。叙述世界,叙述个人,或什么也不叙述,只是为叙述的叙述。没有什么不能构成小说。叙述就是一种交流,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存在方式。


    小说是人对世界的一种颖悟,这就是一个陷阱的世界,现代生活不断地把坑挖得越来越大,每个人也都在努力地为自己挖坑,在这个大坑里,人的可能性是什么?人会往哪个方向堕落?每个人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参悟,但小说家无疑用的是小说的方式,他们不断地描述,徒劳地重新描述,以抵近本事。这是人类的西西弗斯之命。


    小说是一种创造,有的创造故事,有的创造梦境,有的创造语言,只要是小说里的特质,都可以构成一部小说存在的理由,而且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是另一个世界,也是一整个世界,被篡改的、虚构的世界,为的是让人进入各种可能性。


    小说是一种永恒的追问。生命对自身关照的方式都是发问,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但最善于发问、发问质量最高的常常都是孩子,孩子都是提出问题的哲学家。到我们成人,天性虽然没有消失,但我们的好奇心质量严重退化了。幸好我们还有小说,只有小说是我们天性最后的发现者,保护者。?


    小说是我们灵魂的陪伴。现代人都是生病很久的人,我们一头撞入了现代,我们看见了许多从前的人们看不到的悖论,我们的生命一开始就是模糊的、相对的,这是我们的先天缺陷,有时这缺陷会突然发作成为撕心裂肺的绞痛时刻。我们是孤独的,没有任何确定的人和事可以帮助我们,只有小说,另一种具有模糊性和相对性的“家属”守在我们旁边。虽然不起什么作用,但要没有它们,我们就更绝望了。


    小说帮我们造梦。我们会做梦,我们的人生未必不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境,醒来是我们的生活,是一个我们没法控制也无法理解的世界,然后我们又继续睡去,睡在自己的梦境里,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稍稍明白梦都是我们自己的这样一个现实。可那些现实大都是些我们看不懂想不明白的存在。我们把自己孤立了。还是只有小说能陪伴我们。?


    我们都想把事情弄得很简单,可是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们总想去追寻事物的因果逻辑,可我们越追求就越会陷入一个更大的圈套里,我们忘记了人的局限性,越努力离我们的目标越远。我们被世界的无限性和复杂性弄昏了头。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想一头撞死在哪里。是小说的世界收留了我们。
 

    我们都想过把自己换一个人,都想要变成某某人,反正不是我们自己。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真的变成另一个人时,那另外的人也变成了我,我们彼此的记忆和经历都消失了,我们谁也不是。我们的身份焦虑只有通过虚构的小说进入到另一个想象的世界时才能有所减弱。


    小说就是一个陪在我们病房里的家属,它有一个真实的声音,但它一直没怎么大声地叫出来,那个声音就是: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


    小说跟其它非想象性作品的区别是,其它的文体是尽量把一切,把我们这个身处的物质的现实的世界明说出来,而小说则是尽可能依靠没说出来的话来表达,对应的是我们身处这个坚硬的物质世界要想法时时逃离出去。小说,是的,只有小说,能帮我们逃离,从我们内心的、我们身处其中的物质世界,象征性地逃离到有几分逼真的、一个可以超越的更大的世界和现实。?


    小说是有精神的:当它们被格式化、高度技巧化之后,总就有天才的小说家开始抛弃它,去寻求另外一种更加适宜、也更加困难的格式。还有,小说可以是小说可以的东西,也可以不是小说的东西,小说没有边界。

(责任编辑:王博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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