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伟杰：旅澳诗人作家、评论家、书法家。复旦大学博士后。曾获第十三届“冰心奖”理论贡献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评家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奖、中国当代诗人杰出贡献金奖、华语杰出贡献诗评奖等多项文艺奖，作品、论文及书法等入选两百余种重要版本或年度选本，有诗作编入《海外华文文学读本》等多种大学教材。至今出版专著18部，主编各种著作70多种，发表350余篇学术论文和文艺评论。海内外多种媒体、辞典及《海外华文文学史》等有词条和评介。

坐享夜的腹地  

庄伟杰

 

静夜心境

把新年挂历悬于墙上

那些横躺的或竖立的日子

像密匝匝的星星一样

见证了岁月的轮回流转

寂静中   放眼窗外的夜色

仿佛彼时的心情

看流动的车辆   连同道路两旁的

树木和楼房   也在微微颤动

天地多么悠远

时光无从抗拒

以平静的姿态掩饰内心的

苍茫   回首之际

信手打开一页挂历

一幅《水仙天鹅图》映入眼帘

特别淡雅   刷新了感觉

一份别样的心境   俨若拉开的窗帘

恍惚之中   有说不出的异美

很古典的风景   似当年

初识你的印象

 

坐享夜的腹地 
 

当落日   沉入波心

阳光倏然失语了

星光和灯光拥有了话语权

我开始依偎在夜色的怀抱

展开灵魂探险之旅

坐享于夜敞开的腹地上

我应诉说些什么或寄托些什么

当目光与星光及灯光相遇

那些羞羞涩涩的心事   渐渐

发芽   在一页页光芒里

隐约地   我看到自己的美梦

还有伤痕   连同深藏大地的往事

在扩散中充满传奇色彩

难以复制   不可复制

漂流之夜

独立春寒之交敞开的路口

用夜色酿造的酒把自己灌醉

彳亍地走在返回的路上

一只漂流瓶浪漫在泛着光影的黑海里

云烟迷茫了前路

时间如一根针孔锋利

刺痛城市平静的日子

路边的落叶写满似水流年

见证一段漂泊的经纬

追逐一份刻骨铭心的依恋

放飞的心绪滞留在水一方

寒光似雪的夜晚

翻阅鸟在枝头啼鸣

等候能唤醒灵性的如梦风景

唯有把目光的守望投向未知的明天

把背影留给长长的夜

也许，幸福不属于寂寥的夜

但在寂寥的夜漂流是一种幸福

总有一束光能穿越或化解黑暗

我们都是彼此存在的容器

相通于美好的感觉中

或者在灵魂的底座

 

 

心里有座月亮城

 

徘徊于黑暗幽冥的洞口

像误入地狱的门槛

学会用荷马的七琴弦

弹响自己看不见的光

一声声   寂寂然于天地的无语

没有星光   大地很茫然

没有歌声   内心很惆怅

灯光下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是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落寞

天很大   地很阔   路很长

在夜的洞穴里等候光的降临

心里有座月亮城

却找不到抵达月亮的线路图

当一束奇异的光   直射而来

发出金属般的声响

明天的月亮是否依然

照彻我的期待

 

相思之夜

 

患了相思病的夜

连呼吸都是相思的颜色

心叶一如茶水的浸泡

由浓至淡   然后

蜷缩成午夜的形态

蓦然   感觉自己像一尾鱼

光滑的身体被夜色团团围住

有一种窒息依稀逼近

流淌的激情无处安歇

唯有躲在一床苍白的被窝里

撕裂自己   锁住烦忧

一季相思   万般情怀

一个孤独的过客   在旅途中

把梦连同体温   交给夜

俨若交给风花雪月

 

夜色如水

 

夜色如水   绸质的柔媚

一波又一磔   让我循着时间的纹路

或起或伏   漫过自己也跨越自己

灵肉的轻重   形同石像的造型

有一种香   自水中漫舒沓来

一缕缕   驱使激情总是与诗意吻合

然后   融化在梦的边缘

梦非梦   水非水   我非我

水一样的年华流走了   暗藏玄机

一程又一程   留下喘息的弧度

我在我的水里   上下沉浮

你在你的水里   沉静深流

我们都在天地的怀抱   放逐

有水的地带时光湿润

如水的夜色一片舒缓

奔流的忧伤真美

溢香的神秘多妙

阳光的笑容   每天都是新的

沿着春天的河道向前汹涌

水和水总会碰撞   交合

泛起色彩   浪花和回声

一片天籁   叫人如临仙境

 

夜来香

 

在夜里安然散发自己的缕缕心香

是明智的选择   且颇合时宜

白天的喧闹嘈杂   是不适合溢香的

即便弥漫了   香味也会被空气中的污浊

所覆盖所遮蔽   或者被日光所蒸发

我喜欢这种味道   淡雅   幽清怡人

更欣赏这种姿态  从夜的腹地徐缓流淌

哪怕在残酷的暗夜   抑或雨夜

照样顺其自然   释放自己内化的韵味

我呼吸她天生的气质   企图走进她内心

探询——为何选择在夜里芬芳四溢

是想向这个世界流露一番心语

还是想给夜生活增添一份情趣

她总是莞尔一笑   优雅而轻盈

当她的体香   伴着微风扑面而来

蓦然发现   那香   荡起阵阵涟漪

其实我要的就是这情调   这别致的

氛围   以及可掬的清香

香得高贵而宁馨   香得叫人难以

测出她的底蕴及内含的气韵

宛若一支小夜曲   浪漫而抒情

清清澈澈   或深或浅   那种柔媚

足以化解白天积郁的累   如享佳酿美酒

 

夜半时分

 

白天煎熬   畅饮

夜色酿造的神秘汁液

安然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

已是夜半时分   独坐   静思

奔波于人海   肉身太过沉重

尽力将时光交给无忧

用灯光温一壶激情下酒

或借月光沏一杯浓酽功夫茶

款待自己   释放内存的力比多

同时   学会把回忆和欢愉留给未来

留给故乡那棵四季长青的古榕树

让神气的飞扬如虎跃似龙腾

让心情放牧为野鹤   或者闲云

安顿   并且拂去落满尘埃的灵魂

 

（内容选自《绿风》2019年第4期）

 

 

 

创作谈：用精气神重建汉语诗歌逻辑     

    身处后工业化、信息化和高度物质化时代，重新提出“现代诗歌对人类的精神重构”这个诗学命题，其必要性和价值意义不言而喻。在当下文化语境中，这个话题富有针对性、前沿性和建设性。如果说，诗歌是一座美丽的后花园，那么欣赏诗歌、感受诗歌、走进诗歌，就有可能唤醒我们的灵魂，继而自觉地去寻找属于我们的文明源头和人类的生命源头。因为诗歌与人类的心灵和精神成长有关，尽管它难以改变我们的人生和世界，却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让不可言说的转化为可言说的（诗可以言说不可言说的），让单一而抽象的转化成丰盈生动且可感可触的精神图景，让贫乏而单调的生活转化成生机盎然和富有生命情趣而诗意地栖居。同时，还可以让我们在沉重而艰难的现实面前插上腾飞的翅膀超越于现实之上，或者让记忆在诗歌里重新复活并进入神圣的殿堂，在诗歌建构的诗意空间里寻找到温暖的、人性的、真切的、动人的、幸福的、美感的等等宝贵的东西。

    诗歌所传达的精神“气场”：是生气而不是死气，是灵气而不是俗气，是清气而不是浊气，是正气而不是邪气。要写得生气勃勃，而不是有气无力。一首用母语（汉语）诗性情怀敞开的优美诗篇，除了其它元素外，最重要的是要写出属于中国文化的精气神。

    诗歌文字符码中，包含着一种生命节奏的暗示，这种节奏是音乐（歌）的灵魂，也是诗之要素。诗歌本身正是“诗”和“歌”的合一。中国人重视气韵，就是欣赏一种如歌（音乐化）的人生，这与中国人音乐化、节奏化的宇宙观互为表里。诗歌还要讲究气味，即一种对生命情调的品味。那是对历史和生命的深情抚摩，能唤醒人们的历史感；并通过肯定时间来否定时间，实现对时间的超越，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诗歌应该展示气象，那是对物象中生命感的撷取。这种气象源自于天地自然之气，给人以流动而鲜活、充盈而隽永的富有生命力的感觉。诗歌应该具备气势，那是呈现生命和精神的一种形式。诗歌之势，如阴阳二气在互为作用中相摩激荡。“气势生乎流便”，意指势是源自气的流动和变化。气势是诗人内心外化的力量或精神姿态，在往复回环中通过语言符号构成一种视觉张力。气势的生发流注，是诗歌摄人心神，动人心魄的缘由。

    真正的诗来自于诗人的灵魂或心灵史（历程），心灵是一个说不清道不尽的巨大容器，它与诗人的精神历险、命运意识和生存境遇息息相关，唯有借助诗歌的方式才能寻找到最理想的表达渠道。由此可见，写诗，其实是在写心灵，即写心情与性灵。确切地说，诗是诗人自身的生命体验和心灵诉求凝成的结晶体，是关于灵魂的学问，是诗性智慧的珍珠。这是一种精神气场，是诗人强烈的主体性和自我意识的内在凝聚，是诗人的精神力量的最佳呈现。用汉字符码灵动组合的诗行，在千变万化中赋予力和美浑然交融的生气，让诗人的情感宣泄和心灵创造得以完成，并成为诗性生命的注脚。其精神内涵与诗人的自身文化是一脉相承的，并以活泼的形态或“有意味”的形式安顿了诗人的人文情怀，折射出一种深层的文化意蕴。因此，在中国文化语境中产生的汉语诗歌，自然是一种关于生命超越和生命安顿的语言艺术。意趣气味相投者自然默契（反之亦然），且凝聚成一种共振的磁场，或形成为人类共享的空间。或许，这便是人类心灵之所以能找到彼此感应和共鸣的“气场”。

    自由体新诗最能展示诗人的幽思冥想的美学气质。那么，如何通过诗（文体）的独特性来表现自己的精气神？对语词的把握、选择和驱使，并赋予事物新的命名，显得至关重要。一个优秀的诗人，应具有自觉的语言意识，这种意识正如诗人已经从地球中心学说转向大千宇宙的广远浩瀚之中。进一步说，诗人必须从语词的创造性特征出发，把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指向个体生命、现实人生与命运终极的核心上，力求在词与词之间的交汇处，或在语词的中央探寻人性可能的高度，即赋予诗歌一种巨大的透彻力和洞察力，拥有从高处俯瞰人生世态的广阔视野。因而，借助语词去构设永恒的轮廓，从而跃动自由的思想得以无羁地飞翔，穿越悬浮在大地与天空之间的迷雾，进入澄明的境界。如是，才有可能让真理与自然界和内宇宙在共生和谐中的诗性呈现，如生风扑面款款而来，继而形成属于诗人自己的“精神气场”，在多元竞争中展示卓然的生命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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