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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名典】总策划、总编辑 草鹤
偶然（原文） 作者：毛子 每年有三百种濒危的物种灭绝 每天有数百颗恒星在衰亡 每分钟都有人死于非命……
卡在这每年、每天、每秒里 一只老鼠依然顺着下水管觅食，一群大妈 依然在跳广场舞，一颗人造卫星 也抵达预定的位置
躺在她的床上，我为没有 把自己统计进去，而感不安
我们靠拢，像求生
做爱，像销赃
毛子是现代汉语诗歌具有特质的诗人，其诗作具有相当的精神强度，用毛子自己的表述，每首诗都要写到“托孤”的地步——把自己掏空，用完最后的力气——所以毛子的诗具有极强的辨识度，无法模仿。 我以为毛子的诗之所以有这样的特质，在于他的诚实——真诚方能远大。毛子的写作，大气而不装势，空透而不虚妄，卓越而不弄玄，出离而不搞怪。毫无疑问——毛子是一位杰出的诗人。 这首《偶然》我是偶然读到的，偶然地收藏起来了。
每年有三百种濒危的物种灭绝 每天有数百颗恒星在衰亡 每分钟都有人死于非命……
毛子天生具备新闻人的素质，对现实的关切对人类生存环境和命运的关切，大量体现在他的作品中。这首也不例外。 起笔是开阔的，基调是悲伧的。似乎毛子的诗的开篇都铺陈这样的氛围。一下笔呈现的就是凌乱、不堪、苦难、湮灭——让你的心提到嗓子眼，很快产生了某种不适感，一种悲伤的氛围浸入到你的全身。“灭绝”“衰亡”“非命”这些词的指向说明了什么呢？毛子的一双眼睛也能看到光明，但是他却很少去呈现，毛子对读者温暖的给予是吝啬的，也许在他的心中集结更多的是苦难与不幸。任何人的写作都是经验与经历的双合，从此产生写作的理念和诗歌美学的态度。我没有采访过毛子，只偶而聊上几句，但能感觉到毛子的生活一定经历过深沉的悲痛，对生活的每一点赐予都心怀警惕——这样的诗人下笔注定是沉重的，孤绝的。 毛子在第一段用三行勾勒了人类现实的生存图景，开笔不可谓不大，“数百颗恒星在衰亡”，简直写到了宇宙——越过了人类，但着力点关注点还是人类。这样的起笔站位高绝，一览寰宇，但接下来不免让人担心，下面的诗行如何承接呢？“大”到宇宙，“大”如何落下，以“小”来写大。“大”到落不下来，那就是“空”。这对写作者是一个考验，这首诗的起笔可是大到无边——无限之大！
卡在这每年、每天、每秒里 一只老鼠依然顺着下水管觅食一群大妈 依然在跳广场舞，一颗人造卫星 也抵达预定的位置
毛子是怎样从天空落下来的？第二节他用了一个承接句：“卡在这每年、每天、每秒里”，多么聪明的老毛子啊，就这一句“卡”着，完成了诗句的卡位和复位，以时间的纵深链接落地。没有什么比“每年、每天、每秒”更能勾连时空，把大化小，将远拉近，近到“每秒”里去了。像长空划过的一道闪电，从宇宙深处从恒星出发，突然照射到我们身边。在这里，时间和空间，苍天和大地，人类与万物，片刻生成为一片浑然一体的图景——毛子的如椽之笔，有没有惊到你？！ “一只老鼠依然顺着下水管觅食一群大妈/依然在跳广场舞，一颗人造卫星/也抵达预定的位置”。首先出现的是一只老鼠，还不是一群，干脆写到一只好了，一只就是一个群体。老鼠是贴地的爬行动物，没有什么比老鼠更接地气了，它每天和泥土粘在一起；“一群大妈/依然在跳广场舞”，这个扑腾的人间，选取“一群大妈”是最好玩的了，她们热爱生活紧挨着柴米油盐，是最具有生活气息，充满着普通人爱与恨、愁与乐，最富于生命力的一群人——在地球的主人中，选取这样一群人，最恰当不过了，她们让我们感觉到生活的真实与亲近；“一颗人造卫星/也抵达预定的位置”，这是顺势而起的发射，一颗人造卫星的发射者也是人，但这一句又扶摇而起，直上云天，天和地，人和物，大和小，全部绾束在诗人的笔下，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蔚为大观。 联想到诗题《偶然》，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吗？肯定有，但也必定有必然性，生命和物种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但偶然性始终存在。此处肯定有某种宿命感和无力感。我们常说的”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先来“，都是偶然性的一种表达。有时，甚至是偶然性决定我们的命运——不可琢磨的命运。我们无法摆脱各种偶然性，但我们依然从容面对各种偶然，坦然接受命运的捉弄，顺应自然，坦然面对偶然，偶然也并不绝对，偶然中也能改变和抓住，即使在偶然中失去甚至幻灭，但对我们曾经有过的追求和奋斗，不至于心怀愧疚。 诗作的精彩还在最后，聚焦于男与女，似乎表现的是两性，如果这样子解读，这首诗就被读”小“了。结合前面的大手笔点染，我更愿意让”我“与”她“成为虚指，这样才况味丛生，诸像凤举，只为”大象“早已”有形“。此作只能”大受“而断不可”小知“矣！
躺在她的床上，我为没有 把自己统计进去，而感不安
最后两段，落脚到个体的人，写入了骨髓。”我为没有/把自己统计进去，而感到不安“。这也是一种偶然性，或者说是偶然性的一种。是她没有把我统计进去，还是我没有把自己统计进去，都是不安的原因。两者都有可能，互相没有统计进去。如果我们再深入一些，可以理解为，一对躺在床上的男女，他们也只是时间和空间的过客，他们可以同居一室，但依然没有把对方统计进去。他们的相遇相知具有偶然性，他们彼此的之间的实用与利用，淡漠与遗忘，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确实是存在的，这是现实的悲哀，偶然性中从来体现很强的悲剧色彩。所以躺在床上的，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她，扑朔迷离偶然性在左右，它往往是悲剧的导演者，而人永远是其中表演的主体，且乐此不倦。
我们靠拢，像求生 做爱，像销赃
承接上句，毛子先生在最后发狠，非要击倒你不可，否则决不罢休。“靠拢，像求生/做爱，像销赃”，似乎写的是生理需示和生理满足，非矣！一种无法摆脱的深切的悲痛，牢牢钉在我们心里，读完了这一句，感觉什么欲望都没有了，内心充满了悲。我们很多时候，都在用一种相亲相爱的形式，去销毁生活的原罪，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说法。我们活的多么苟且、狼狈——但这可能是生活的真实，一种“偶然”的真实。 毛子这样残忍地翻生命的底牌，并非让你和他一起感受这种偶然性，他只是写出了一种客观性——在此之后，你方能承受严酷的生活和命运的无常，坦然接受、从容并珍视偶然得到的幸福——这才是毛子诗歌的价值所在。
栏目主持人简介：易飞，湖北监利人。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专栏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无冕之王》、《旷世》《天上人间》，中篇小说《梦中的石头》《玩笑》、诗集《那一年深秋》等300余万字。诗作入选数十种选本，“易飞新闻小说”进入“辽沈热书”畅销书榜，非虚构文学作品《憨的智慧》进入2016全国十大励志图书榜首。
(责任编辑：周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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