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文学网

开创文学新风尚 引领写作新潮流
欢迎光临 - 人人文学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短篇小说 > 男人故事 >

逃兵

时间:2015-03-28 13:29来源:原创 作者:聪明的芹菜 点击:
逃兵 多久远的事了,远的犹如回望故乡,三千公里的距离,目光一寸寸爬过去,爬到最后连自己都消散了。记忆浮在云朵里,云朵在大山顶上拢拢散散。 那时候,夏天很漫长。躲在树荫下,柳叶小鱼一样在光影里游动不停。看的久了,连蓝天也细碎着闪亮起来。眼花了
逃兵
 
    多久远的事了,远的犹如回望故乡,三千公里的距离,目光一寸寸爬过去,爬到最后连自己都消散了。记忆浮在云朵里,云朵在大山顶上拢拢散散。
     那时候,夏天很漫长。躲在树荫下,柳叶小鱼一样在光影里游动不停。看的久了,连蓝天也细碎着闪亮起来。眼花了,就低头寻蚁狮穴。寻着,抓一些蚂蚁撒在它周围,用小棍挡着引着将蚂蚁往沙穴里赶,看它掉下去慌乱抓爬,右冲左突陷在沙坑上不来,再用小木棍救它。被救的蚂蚁心有余悸地爬上来,傻愣愣站好一会,然后拍拍触角茫然走掉。这游戏可比天空好看多了。只是趴在地上,样子太难看,衣裤全脏了。
     父亲站在路口喊:阿欣!阿欣!阿欣跳起来,父亲推着自行车正四处张望着寻她。阿欣跑过坐在父亲车后座上,父亲问:一个人在草丛里干嘛呢?阿欣笑嘻嘻答:看蚂蚁。阿欣的脚得意踢在车子两旁,脚尖已经能够到地面了。
     一辆像从泥土堆里钻出来的军用吉普车灰尘悉簌慢慢靠过来,车窗摇下探出军帽下一张胖脸:老李!这么巧!你怎么还一辆破自行车?早该换了!
      阿欣现在还清楚地记着那张脸:嘴巴笑着,眉毛却拧着,眼睛看父亲,却还瞟着自己。他下车热情拉扯着,邀父亲去参观他所辖的矿场。
      父亲将自行车停回家,阿欣紧紧抓着父亲的手,王团呵呵笑:嫂子你就让她一起去吧,到那里女孩子都喜欢的。阿欣一直看母亲的脸,母亲看父亲,父亲微微点了点头,母亲挥了挥手:那就去吧。
    一路颠簸,盘山公路绕得像小鸡的细肠子,蓬蓬尘土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像螺钉上的螺纹,这要转到天上去么?往上转然后又往下转,行进很久,等灰尘落下来,夏天的夜晚也从山顶一层层落入山谷。
      跟着父亲和圆脸的王团进山洞。洞口两边站着的军人一点也不像图片上画的和蔼可亲。他们的面孔,连同手里乌黑发兰的长枪都是凶狠的。可是见了王团,这些凶狠立刻低了头。阿欣不敢回头,身后的王团做出多凶恶的表情才能压过他们?
     长长的山洞,隔十多步,就挂一盏昏暗的灯。洞壁凿的七落八挂。走了很久,还不到头,大人们不说话,洞内回响着急急缓缓的脚步声。爸爸,我们要去哪?阿欣捏紧父亲的手。王团圆滾滚的声音滾过来:去一个宝石的世界。你要睁大眼睛看奧。阿欣向父亲靠过去,她讨厌这种哄骗小孩子的腔调。
      终于走到了洞口,受到更严厉的检查,甚至阿欣短到肚脐的外衣口袋也被翻个底朝天。口袋里的玻璃珠,羊拐角,小棍,揉烂的糖纸,脏手帕,顽强驻留在衣缝的沙砾悉悉落了一台子。父亲脸红了:这小女儿没人带,整天在外面瞎玩。王团摇头:这样的小孩聪明。你看她的眼睛,滴溜圆,别的小孩看到枪已经怕了,她却很镇定。老李,谅解,我们这里比较特殊。父亲点头:理解,理解的。
      出了洞,竟然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可以装下整座县城的大山谷。山腰山谷到处耸立着手臂长长的铁抓机,上面挂着一盏盏小灯。地面来往的轨道,直通山里各个黑幽幽的洞口,从里面源源不断跑出一辆又辆装满矿石的小车,到处都是穿绿军装的人。忙碌的像蚁山上的蚂蚁。
      父亲感慨:规模这么大么?
      王团得意:地方上,除了你还没人来过,我在这里,就是大佬。
      王团带着父女俩顺着窄窄的山道走,沿途闪过的都是挂满灰尘的疲惫的面孔,阿欣拉紧父亲的手,生怕自己被谁一把抱起来扔进跑过身边的空车,来不及喊声爸爸就急速滑入洞中。
      森白的高架灯照耀下,机器哗啦哗啦振荡着大小石子,旁边有一些人埋头挑拣,阿欣抬头问父亲:爸爸,他们不头晕么?一个小兵转过脸来,灯光下灰尘涂糊了他的面孔,只露着两只闪动的眼睛。他看阿欣一眼,然后在石堆中翻拣,挑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石子,笑着递给阿欣。
      阿欣吃一惊,抬头望父亲,父亲询问着看王团。王团犀利看小兵一眼,呵呵笑:叔叔给你,你就拿着呗。小兵一直亮着闪闪的眼睛看着她,笑着,牙齿洁白明亮。阿欣羞愧自己的迟疑,藏到父亲身后,伸手去拿石头,却被小兵的手吓着。石子隐隐乳红色,安静躺在他手心,他的手心布满裂口,手指肮脏弯曲,指甲裂开来,里塞着黑黑的泥污。她拿起石子,手指碰到那些裂口,不痛不流血吗?
     王团带他们去吃饭,屋内的灯瓦亮刺眼。王团与父亲喝着酒。父亲说羊皮一百张已经凑齐,棉花7个车皮可以发了。王团敬父亲一杯,替他的亲戚多谢父亲的关照。
     父亲说:那里的话啊,不是相互关照么,没想到你管的矿那么大,矿脉丰富吗?
啧!王团舌头响亮一弹,不屑摇头:怎么说,值钱的矿石少,反正部队有的是壮劳力。我每天就像监狱头子,盯着这帮劳改犯。不过总归有产出,所以你看,守卫很严,一来防止东西出去。二来防止人跑掉。
     父亲小心翼翼:这里气氛不太好。
     王团抿一口酒:换你天天做苦力,没钱,还不让探望,你也不会笑的。和你们地方上不一样。部队吗,就是服从,不服从,就一个字:打!
     不是有做思想工作的吗?
      这你也相信?快别了,给你说句为人民服务你就屁颠屁颠进洞挖石头没白天没黑夜那洞还随时要塌。王团摇头:现在的人不像以前,没有那么傻的人了,现在的小年轻,只有打!才压的住。
      阿欣望着黑洞洞的窗外,突然掉头说:外面干活的人吃什么?
     王团嘿嘿笑:你女儿很善良么,是不是哭了?阿欣看着他油光发亮的脸不吭声。
     你女儿的眼睛真漂亮啊,她一定觉的我是个坏人。
     父亲笑:她才七岁,啥也不懂呢。阿欣想不想睡觉了?
     王团拦着:别别,我还有东西没送小姑娘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艳红透亮的玛瑙珠:来,给我们的小美女。
      阿欣捏着口袋里的石子,摇着头往后退。
     干嘛不要?不漂亮吗?
     阿欣不响,退到父亲身边。父亲推推她:伯伯送你的,你就拿吧。
     阿欣盯着那串晶莹透亮的红珠子,咬紧嘴唇,摇头。
     王团直起身:完了,你女儿以为我是坏人。我不坏。部队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挨打挨过来的。有一次集合,我起床动作慢了,挨了全班人的巴掌,十几个人啊!打下来,我满口都是血,脸肿的馒头高。
     父亲笑:她小孩子不懂,她像她妈妈,胆小,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敢拿。
     王团大喝一口酒:我儿子也七岁了。我都没见过几回。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可是你看我,他一把拉掉自己的军帽:头发快掉光了。
     王团红了眼睛:你以为就是拳打脚踢这么简单吗?错!只这样这帮兔崽子非活剥了我,要动脑,让他们分立,越多帮派越好,让他们相互惩罚,相互斗。这就是个牲口窝!只能用牲口的法子对他们!他突然捂住帽子声音哽咽:我真是鬼迷了心窍,能走的时候没有走,做到这破团长又怎么样?
     父亲拉住阿欣:伯伯喝醉了,你先去后面床上睡觉吧。
     阿欣点点头,抓起桌上的巧克力,塞进口袋里。面朝里躺着,迷迷糊糊听着大人的吵嚷。夜像高架上的灯光,闪着闪着就到了梦里。
     一大早,父亲还在睡。阿欣爬起来,独自一人开了一道一道又一道的门。站在还没完全苏醒的大山里,澄静的光影和冷空气沉伏在山底不动声色。阿欣冷的两手放在口袋里。右手握着凉凉的石头。左手握着长方形的巧克力。
      她在风里站着,能遇见给她石头的人吗?满是灰尘的灰蒙蒙面孔中,唯一一个笑着的人。把巧克力放到他的手中,那些裂口的痛可以减轻些吗?
      周围的人慢慢多起来,她穿着红衣裳站在高高的石堆上,清晨的阳光照着她像一棵长着红叶子的小树苗,捏着巧克力的手冻得和巧克力一样硬,直到父亲醒来,找到她,她也没等到昨晚上送她石子的人。她问父亲:我站得那么高,他看不见我么?父亲问:谁啊?
      那个白牙哥哥,送我石头的人,他的手,全都坏了。
      父亲抱她下来:你很喜欢那石头?这里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王伯伯就会拿走石头。
石头拿走是有些不舍得,可是阿欣真正怕的是他来拿走石子的方式。那天夜里,他一把扯下自己帽子,凶暗的眼神让阿欣一哆嗦,她以为他要扯下自己的头皮。
      一天,放学回家,等了很久父亲才回来吃晚饭。他对母亲说:以后,你早点下班,去学校接接孩子。
      母亲放慢筷头:怎么了?出事了?
      父亲说:这两天吃饭不要等我了。王团那里跑了个人,还偷了把折叠式冲锋枪,四五百发子弹。民兵也要一起去搜捕。叫孩子不要乱跑,也不要出去说。消息还封锁着。
      阿欣吃着筷头上的米粒,突然觉得逃跑的那人一定是白牙。就他会笑,有力气,可以飞快地跑起来。窗外的黑暗那么大,足够他跑很远!
      阿欣家住在政府院。院后面是望也望不到边际的酒花地。可那里不是藏人的地方,从上面看,绿叶滔滔满满,起伏着像大海,可以藏下一整群大象。可是蹲下来,阴暗幽绿的藤架下面,行动着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或者藏到政府的苹果园?那园子很大。秋后,果子都采摘光了,看果园的老头和他的狗群就回乡下休养。阿欣从来没有敢一个人从果园这头沟沟坎坎地走到果园那头。果园实在太深了,站在遮天蔽日的果树下,四面藏着的鸟鸣翠绿深深,绵延几里。树下堆积的落叶层层叠叠,深可没膝。而且每棵果树都很适宜攀爬,藏在里面,飞鸟都找不到。
      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是六月,园子里刚开始挂果。稍微靠墙根走,就会听到围墙里面数条情绪激昂的狗奔来狂吠。园子根本进不去。
      他可以藏在那里?阿欣上学路上想,课堂上想,想着想着绝望起来,看着手里红润的石子,身边的一树一屋没有那里是王团不能闯进来的。
     父亲说可以放松些了。这里人多,没往这边跑,可能往农场的方向去了。让农场那边的人看见有陌生人就报告,不许给陌生人吃的。阿欣听了很失落:如果朝这里跑,万一在草丛里遇见他,她肯定不会告密,虽然巧克力被自己吃了,她可以给他带饭团。
     又过了一天, 夜里下雨了。新疆的六月,一下雨,气温就从初夏跌回初冬,山上还会有雪顶。母亲说:都两天了,他能躲那里呢?玉米才齐腰高,地头又没吃的,还那么冷。
      父亲瞪她一眼:所以让你看好小孩,他会往人家家里跑,四五百发子弹呢!基地的部队都过来拉网了。
      阿欣摸出石子,石子白天红的透亮,可是在夜里举着,它却不能发光,它和黑夜一样黑,比黑夜还冷,比黑夜还硬。
      阿欣一直当这只是自己的秘密,可是现在学校每个人都在谈论他。说他闯入人家抢衣服。说他开枪打的满院鸡飞。说他逼着人家给他烧吃的,人家不答应就机枪扫射,连小孩也不放过。阿欣和他们争论:不是的,他只是想跑而已。他没做坏事。同学问:你咋知道?你见过?
      阿欣气恼,她希望他快快跑,跑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抓住。又希望他能站出来说:我是好人,没做过你们所说的坏事。回家她问母亲:妈妈他不是坏人吧?他真的拿枪杀人了?
       母亲奇怪看她:哪个他?
       那个逃兵啊!
       母亲紧张了:你见过他?这事开不了玩笑,见了他一定要和父母讲。
       阿欣也急了:我没有见过他。可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想跑。
       父亲很早就回来,母亲迎上去:逃兵抓住没?咱家阿欣会不会见过他?
       父亲摇头:别瞎说,人已经找到了。一直就藏在农场的玉米地。
       啊?农场不大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看到他?
       他就没敢出来过,一直蹲在里面。饿了三天。
       母亲叹口气:找到也好,外面也不好待,又冷又饿的。现在带他去那里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看到就乱枪打死了。说他有冲锋枪有子弹。死了,过去检查,他的枪,折叠都没打开过,他根本就不会用。
      母亲愣了半晌:谁下的命令?
      除了那个王团,还会有谁?
      阿欣站起来,走到院外。晚霞已经上来了,艳红的云霞从西面跨过穹顶一路灼烧到东面,将天空哗啦撕开个血红的大口子。有水滴在石头上,恍惚石头里面火红一蹿闪过一道火蛇。阿欣一惊手一抖,石头落入脚下的草丛。密莽的草丛在微红的晚风中摇摇摆摆,不动声响隐匿了这份神秘的礼物。
      阿欣翻遍脚下的草地,翻到晚霞黯淡,暮气上升,也没寻见石子的半颗身影。
      岁月轰隆隆向前行进。大山早已远在千里之外,漫步山顶的云朵,清晨从山岫出来夜晚再转回山的背面。像儿时的记忆,一遍一遍试图复原真相。或许当时,手心里的只是眼泪,映了漫天的红霞,一瞬间像了闪着蛇光的宝石?
      那座堆满宝石的山谷,那条长长的通向山谷的隧道都是假的?
      白牙也是自己想像出来的人?可是,黑暗里的白牙闪闪的微笑清晰温暖,像那颗神秘的红石子,伸出手,它就在手心里,滚圆透亮。
      是一个孩子的至宝。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享到:
------分隔线----------------------------
各位朋友,下面的相关文章可能对您很有帮助!
发表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用户名: 验证码: 点击我更换图片
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