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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 儿…… 史文超 皮县长今年将近花甲，已到了休退的年龄。 当初，他从一个皮干事开始做起，到同志们称呼他皮秘书、皮科长、皮局长、皮县长，已经耗去了二十多个春秋。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同志们左一声“皮秘书”右一声“皮县长”，他听惯了，听顺耳了。渐渐地，“皮××”就成了他的代名词，他的真名是什么，很少有几个人能叫出来。他的履历表格上，任职一栏用蝌蚪小字填满;社会兼职一栏也填出格外，有皮名誉主席、皮理事长、皮顾问…… 叶落归根，人老休退，把自己的岗位让给更多的年轻人。于是，皮县长交待秘书替他办妥了手续。 他不再当县长了，但同志们仍亲切称他为皮县长，这令他满意、欣慰。他心里想，俗话说“人走茶凉”，看来这个词发明的也不对，以后应该改改了。 当晚，皮县长躺在床上寻思着，祖父临终前对父亲说：“我活了一辈子，赠了不少钱，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名望——三考落榜，门第无光，你可要……”祖父未说完便断了气。当时，时逢战乱，父亲携家逃难，流落到此。——休说官运，就连生活也难以糊口！所以父亲又把希望寄托于儿子身上，——望子成龙，实现祖愿。 想到这儿，皮县长对老伴儿说，甭说，我还真争了一口气，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走到今天。以“七品芝麻官”的身份告老还乡，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满堂儿女，我知足了。 老伴儿开玩笑的说，是解甲归田。皮县长更得意了，说解甲归田是小事，可老家的人却挺当一回事儿，竞然把我也列入老家的名人录（家谱）。老伴儿说，看把你美的？！ 在家呆了一段时间，感觉无聊，皮县长决定到单位走走。同志们看见他来了，急忙跟他打招呼，来啦？您好！来看看!……都开了口。他巴望着再听一声亲切的皮县长，可是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他只好悻悻而回，路上他在想，名儿也没了。 拿第一个月退休工资的时候，装钱的信封上只写了一个“皮”字。他胸口一堵，心中发酸，抓起信封找到了新任县长问：“我没有名儿吗？！” 新任县长原是皮县长的副手，听到皮县长的话，他先是一愣，接着热情的把皮县长请入沙发，泡上茶，并连连说倒歉，——疏忽了，疏忽了，请皮县长放心，今后一定改正！ 回到家，皮县长给老伴儿说，老伴儿却不以为然：“不当县长了，当然没名儿了”。 有一天中午，皮县长正在吃午饭，单位送来通知信函，信封上写皮三才同志收。皮县长心中一征。他哆嗦着开封取出信函。原来是邀请他参加离退休干部座谈会。他抖抖精神，再看看，是一纸通知。他再抖抖信封，里边没有任何附件，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自言自语：“怎么与以前的不一样呢？——以前是都有名儿的呀！” 老伴儿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便一把夺过信看了看，笑着说：“……好！好！好！我们老皮终于有名了。但真不知道以前没有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看着老伴儿笑的前仰后翻，皮县长对她说：“笑，笑，笑……你就会天天的傻笑，再笑，你非笑成一个傻子不可！” 皮县长话一出口，老伴儿反而不笑了。 看着皮县长低沉着脸，老伴儿感到挺纳闷:“我们老皮今天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名儿吗？” 屋里一阵沉默。 时逢三伏，闷热的空气挤得使人传不过气来，仿佛要让人滞息似的。 过了一会儿，老伴儿突然问他这样一句话：“你真的再乎名儿吗？” “哎……人干了一辈子，图个啥呀，不就是个名儿吗！”皮县长走到大厅，打开窗户，看着院子里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白杨，他若有所思的回答着。 老伴儿见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院子里的那棵白杨树，她的思绪一下子也回到了过去。 从她过门的那天起，老皮就不止一次对她讲这棵树。老皮小的时候，他院子里的这棵白杨树就已经很粗了，大约有三五个人才能合抱住。而老皮的爷爷呢，对这棵树也是疼爱有加，如果是谁用小刀把树划了，老爷爷就生气的朝他的屁屁很打几下。因此，他和邻居的孩子们在围着白杨树玩捉迷藏的游戏时，孩子们都十分小心，生怕挨老爷爷的板子。 据老皮的爷爷讲，相传在公元前四百年间，周武王从西岐伐纣途中，经过龙首源。当时源面一片森林，军队隐蔽行军，时值黄昏，天色突变，雷雨漂泼，慌乱之中迷失方向。武王暂在一巨大白杨树下避雨，姜子牙在辗转寻找方向时，无意中发现该白杨树干皮色有阴阳之分，以此辨别南北。此次出征，攻其不备，大获全胜。武王曰:白杨树神助我伐纣，此天意也。后来武王为敬谢白杨树神指路一事，修庙一座。内敬白杨树神，并命周围乡民迁此定居。其中，有一姓皮的代奉香火并守护那颗大白杨树。而这位姓皮的就是皮县长的祖先，他把这棵白杨树起了一个名“白杨神”，用它激励皮家的一代又一代。 如今，皮县长不负众望，功德圆满，与这棵“白杨神”一样出了名，皮县长的父亲——一位年迈花甲的老人，他心里很高兴，——自己的儿子果然没有辜负他所望。而皮县长更高兴，自己可以和“白杨神”名垂千古。谁料想他一休退后“名儿”马上就没了，这怎能不令他失望呢？ 皮县长在想，老伴儿也在想。两人谁也没有搭腔。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起风了，把院子里的那棵“白杨神”刮得呼呼作响;远处传来低低的闷雷声，老天也随声附和着，渐渐地暗了下来。虽然是刚吃过午饭，但暗得像锅底一样。 三伏天就是这样，刚刚还是暑气逼人，刹时间，就是一阵凉风袭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时远时近的闷雷声把皮县长的老伴儿从回忆中拉回来，她明显的感觉到，大雨要来了。 “要下雨了，快把窗户关上吧。”老伴儿在一旁催促他。 但是，皮县长还是一动不动的呆着。 老伴儿见皮县长没有动，就走上前去，她想要关上窗户，忽然，她发现皮县长还站在窗户旁看着字子里的“白杨神”愣愣的出神。 这是皮县长多年养成的习惯，遇到什么事情想不开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这样，手背着手，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那棵“白杨神”。因此，当老伴儿喊他时，他竟然没有听见。 老伴儿看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忽然她转过身来问 道：“老皮，你为什么不学学杨善洲？” 杨善洲这个名字，皮县长并不陌生。他是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姚关镇陡坡村人。1927年出生，历任区、县主要领导，后任保山地委书记、云南省第六届人大常委会委员。杨善洲在任几十年，始终坚守共产党人的精神家园，把党和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个人利益的前面，始终淡泊名利、地位。1988年退休以后，他扎根大亮山义务植树造林22年，把建设林场与造福群众结合起来，建成了5.6亩的林场。2009年4月，他将林场经营权无偿移交给国家。2010年10月因病去世后，云南省电视台曾以《一个永不退休的共产党员》为题报道了他的故事，很快，杨善洲的事迹遍及全国各地。如今，老伴儿一提起杨善洲，皮县长本来不平静的心又起涟漪。 “为啥杨善洲能让人想起来，——主要是杨善洲做了令人难忘的实事。他在职期间做的事让人忘不了，退休后做的事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老伴儿说着倒了一杯茶，她走到皮县长面前递给他说：“现在老百姓的日子好多了。因为什么？一是国家政策好，二是有像杨善洲这样的人！” 老伴是皮县长大学的同学，说话快人快语，干脆利落：“以前你在位，你总说忙，那现在呢？谁还像你一样整天空想着那个什么‘名儿’！” 皮县长没有回答。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大雨倾盆而至。 皮县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他惊醒了。 他抬起头，脑海中重新闪现出杨善洲在休退后做出的动人的画面：一个年迈的老人，正在大亮山义务植树造林; 虽然他两鬓斑白，但还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二十多年如一日，给树整枝、浇水…… 想着，想着。忽然，他的脑海又一动：他的那棵“白杨神”是谁栽的呢？是不是就是像杨善洲这样的人栽的？他想到了答案，肯定是的。——一个皮家几代人没有说清楚的问题，他现在给解开了。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这棵“白杨神”树也屡屡为他“指引”航线，使他一次又一次克服困难，走向成功。 他重新审视着院子里的那棵“白杨神”：虽然已经很老了，树干已经很空了，但生命力依然很强，在闪电下，在暴雨中，镇静自若，傲然挺胸，迎风而上…… 这一刻，皮县长感到羞惭难当。 与杨善洲相比，他也是一个共产党员。但在时代巨变中，杨善洲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是“图一阵子的名儿”，还是“一辈子的名儿”？是当一个虚名儿，还是一个实实在在、永远留给后人余香的名儿？ 想到此，皮县长发现自己太渺小了，心胸太狭窄了。与其自己心中放不下那个“名儿”，还不如做些什么，那怕是极小极小的…… “爷爷，快出去看，雨过天晴，出彩虹了——”不知什么时候皮县长的小孙孙拉住他的手喊道。 还在沉思的皮县长，被小孙孙一喊，他站起来，打量着他们家庭的这个下一代，——最近小孙孙在当地小学校作文比赛中获了奖，他激动得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要不是老伴儿在一旁说他，他还不知道还要兴奋到时候。 他一把抱起小孙孙，推门出去。雨住，风停，天边飘起一道道彩虹。在她的陪衬下，一片阳光透过院子里的“白杨神”射了进来——那是夕阳的余辉，在雨后显得格外的耀眼夺目; 而“白杨神”在夕阳下的照射下更加清新如一。忽然，他发现“白杨神”上生出了新的枝芽，这不正是他的小孙孙吗？…… “快走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前边等我们呢。”小孙孙捋着皮县长的胡子淘气的说。 “好好好，走！”皮县长刮了小孙孙一个鼻子。 皮县长放下小孙孙，他要追上老伴儿，告诉她，他要为自己，为下一代再创写一个名儿…… 电话：13938543222 邮骗：452477
(责任编辑：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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