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金兰契(二)

  金兰契对黛玉的影响相对来说要大些，黛玉对人，自然是真而又真，有时候并不是谁都能欣赏她的真，懂得她的美，幸而宝钗能。在曹公笔下最是博学的宝钗，聪明通达，也有着温厚的个性。

  对于黛玉来说，敏感多情，只一场爱情，不能弥补她的忧伤。有个知冷知热的宝姐姐，说说心事，能令她的心情平和些。

  女孩子尤其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最是敏感时分，寄人篱下的苦，不是谁能体会的。这里面湘云不一样，湘云是纯粹做客，时不时被史家接回，虽说叔婶未必真心疼爱，但心理上有家的人，和黛玉这样的孤女是不同的。

  宝玉也不能懂，他珍惜每个女孩子，善待她们，但并不懂得她们的忧伤。

  宝钗略好些，薛家中落，她有她的无奈，在贾府为客，她也有要敷衍和奉承的人和事，为的是礼仪和不得不依赖贾府的无奈。

  若抛开宝玉，钗黛最是投缘，一样的才情过人，心思敏捷。

  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那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此时二人的对白到是家常闲话了，爱情到了这步，海誓山盟已不必）。

　　黛玉看脱了蓑衣,里面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蝴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干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惟有这斗笠有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黛玉真敏感，也是心里有宝玉，偶然说了句话，也能多心联想）。

　　宝玉却不留心,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禁叫好。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向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背熟了,烧也无碍。"黛玉道:"我也好了许多,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下雨还来。这会子夜深了,我也要歇着,你且请回去,明儿再来。"宝玉听说,回手向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一个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说道:"原该歇了,又扰的你劳了半日神。"说着,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道:"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黛玉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儿早起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没有?"有两个婆子答应:"有人,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黛玉笑道:"这个天点灯笼?"宝玉道:"不相干,是明瓦的,不怕雨。"黛玉听说,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点一支小蜡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了打破了,所以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黛玉是重人轻物）"宝玉听说,连忙接了过来,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灯递与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他的肩,一径去了。（宝玉出趟门，自家园子里，也是这等排场，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

　　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宝钗说送东西，马上就送来了，可知重黛玉）。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道:"回去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园中婆子们赌钱，黛玉是知道的，并非完全不闻窗外事，她是非常理解的，没当什么大事）。"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婆子们也没当回事，还说的这般随意

）"黛玉听说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贾母在经济上对黛玉还是大方的）。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外面接了钱,打伞去了（黛玉在钱财上也极大方，宝玉的丫环有一次来办事，黛玉就赏了她不少钱）。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宝钗算是有家的人，哥哥不成气，但还顾家，母亲虽然不能持家，但是慈善人）,一面又想宝玉虽素习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了。黛玉的委屈是人世的伤悲，离家无家之人的悲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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