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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存在的意义
就是把诗歌这块石头不断地推上山去
——读《滚石有苔——北塔石头诗选》随感
作者：伊甸
人类最不可缺少的东西是什么？是水和阳光。没有水和阳光，人类就无法生存。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人类不可缺少的，那就是——石头。如果没有石头，人类的进化、人类文明史的发展可能就是一句空话。石器的制作和利用，是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前提和基础。因此可以说，石头和水、阳光一样，都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在人类的文化史上，石头甚至起着比水和阳光更重要的作用。
（著名诗人、学者、翻译家北塔先生接受新华小记者采访）
北塔对石头情有独钟，他在这部诗集的自序中说：“很多情况下，我看到石头，就像看到自己的肝胆，就有写诗的冲动。”北塔这句话让我怦然心动，它让我想起了自己对石头的迷恋。回想起来，我写石头的诗不会比北塔少，但我从来不敢承认：我热爱石头。似乎一个人热爱水和阳光是正常的，热爱石头就是一种怪癖了。这说明我对石头的热爱仍然是软弱和犹豫的，而北塔，他对石头的热爱毫不含糊、理直气壮。他甚至试图建立和探讨“石头诗学”，他的自序的题目就是《石头诗学的可能性初探》。他把学术融合进诗歌，或者说，他把他的石头诗歌刷上了学术的色彩。他把他的石头诗歌分为三辑，三辑的副题依次是：“石头作为造化之物”、“石头作为文化之物”、“石头作为自我之物”。三辑中的诗歌分别从造化、文化、自我的层面上去揭示石头所蕴含的精神和意义。这样的尝试独辟蹊径，别开生面，能够给读者带来各种启示，非常珍贵。
石头作为一种诗歌意象，比水和阳光有着更复杂更深邃的内涵。石头意味着坚定、坚硬、坚固，意味着沉重、沉着、沉稳，意味着宁静、安详、淡泊，意味着恒久忍耐、谦卑包容……同时，石头也意味着守旧、固执、冷漠、迂腐、遗忘、死亡……北塔的石头诗几乎囊括了石头的所有这些含义，甚至更丰富，更广阔。北塔在诗歌中写到的石头有：岩石、礁石、滚石、陨石、化石、石块、石子、石林、石人、石像、石狮、石塔、磨盘、墓碑、悬崖、巉岩、太阳石、压舱石……各种各样的石头，呈现出万般气象。
我从北塔的石头诗里首先感受到的，是石头身上所承载的命运的重量：必须承受的苦难、死亡，必须经历的沧桑、浮沉，别无选择的受伤、坠落、耻辱……他在《小恐龙之殇》中写道：“生和死都只需要／一块小小的石头／生在石头的后面／死在石头的里面／／灾难／使你们相互抱得更紧／死亡／让你们彼此不再分离”。这样的命运不仅仅属于小恐龙，也是人类的宿命。小恐龙的一生在石头与石头之间，人的一生，也在石头和石头（真实的石头和象征的石头）之间。生和死，都无法由自己主宰，只有灾难，才会让蒙昧的小恐龙（包括蒙昧的人），觉悟到彼此抱在一起的意义。
北塔在《眼看着石头被拖进黑暗》中写道：“我的石头长出了根／扎在历史的耻辱里／让梦去解梦吧／谁也别想拔腿离开”。谁能逃脱历史压在自己身上的耻辱？我们只有承受，承受——承受这耻辱，承受这耻辱带来的疼痛。我们不逃离，我们任凭“这些石头／砸向我的胸口”。砸出的伤口里，要有鲜血在流……
我非常喜欢《陨石》这首诗：
从梦里坠落
擦伤了天空的肌肤
自己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与鸽子擦肩而过
也与导弹并驾齐驱
是死神的坐骑
还是爱神的导盲犬
一个问号拖得太久
变成了惊叹号
无论是问还是叹
那最黑的一点
是否还蕴藏着火
足以让你有回去的动力
并且，把梦也烧个精光？！
凡做梦的，必将从梦里坠落，坠落时自己被烧得面目全非，还会擦伤别人的身体，最终把梦也烧个精光——这就是做梦的人不可抗拒的命运。我想北塔这首诗的意图是在揭示人类美梦背后的真相和必然的结局——人活着都喜欢做美梦（美梦有一个更有诱惑力的名称：“理想”），但梦必定会像陨石那样从空中坠落，并且给自己也给别人带来毁灭或者伤痛。美梦到底是死神的坐骑还是爱神的导盲犬？人类的命运告诉我们：美梦偶尔是爱神的导盲犬，最终必定是死神的坐骑。这首诗在揭示人类命运的严酷性时，选取了陨石这个客观对应物，作者以自己出色的想象力描绘了新奇、精致的意象：“从梦里坠落／擦伤了天空的肌肤／自己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一个问号拖得太久／变成了惊叹号”。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让人过目不忘。作者把自己对人生严酷性和复杂性的洞察和彻悟全都藏在画面背后，给读者的欣赏留下了自由想象的空白和余地。
在北塔的诗中，石头被赋予了各种可能的含义。他从以色列参加世界第三十二届诗人大会回来后写了组诗《拜苦路——致耶稣》，这组诗中那种自我审查、自我批判的精神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除了北岛的诗，中国诗歌中非常缺少一种自我审视、自我否定的勇气以及谦卑、忏悔的精神，但北塔的这组诗中，这种珍贵的精神复活了！（受其影响和启发，我也写了同题组诗《在苦路》，在这里顺便向北塔道个谢。）北塔在这组诗的其中一首《第１４站被埋葬及复活》中写到了石头：“会有闪电帮助你／劈开巉岩，回到宇宙的子宫”。这里的石头——巉岩，是一种被作者否定、批判乃至仇恨之物，它是恶、残暴、愚昧、黑暗、死亡……如此之类的象征。
在《雾灵散章》里，石头是冷漠、犹豫、顽固的象征：“你的微笑／像一股突然迸发的山泉／一下子就穿透了我的坚硬／将我的迟疑击成碎片”。在《蝙蝠洞》里，石头是一种顽固不变之物：“前进或后退，我们还要等／多久？难道要等到水滴穿／石头，石头都化为灰尘，／蝙蝠都成了石头里的标本？”《火焰山》中的石头，有一种冷却了仍渴望燃烧，但又被别的石头和自身的石头的本质囚禁的尴尬命运：“冷却了／却还在燃烧／／这火焰／比石头还重／但被石头囚禁着”。
在北塔的许多诗篇里，他借石头写出自己对人生的独特领悟：“骄傲的人／被荆棘和岩石锻造”(《骄傲的人》)；“孩子浇花／我浇石头／我想让孩子相信／总有一天石头也会开花”（《浇石》）；“然后，我全部的石头／都轻如鸿毛”（《泉州开元寺东塔感怀》）。北塔的诗，既是经验的，又是思想的，既是感性的，又充满启示。他诗歌中的每一块石头都在对我们开口说话，要求我们聆听并且思考。
《汉白玉狮子》这首诗里的石头又是一种特殊的含义。
歪着脑袋
睥睨着人世
连皇帝来了
都没有转动一下脖子
或眨巴一下眼睛
经过石匠
无数个日夜的雕啊琢啊
它的野性和杀气
已经消泯在了石头里
既然如此
它也就没有心思
守卫宏大的殿宇
在温情的南方小镇
这猛兽只喜欢抚弄
怀中的小崽子
“经过石匠／无数个日夜的雕啊琢啊／它的野性和杀气／已经消泯在了石头里”，这块石头——这尊汉白玉狮子，它已失去狮子原本的野性和杀气，变得沉静和温情。这首诗的主题很有弹性，对这样的一只汉白玉狮子，读者在欣赏和理解时，既可以鄙弃这种沉静和温情，也可以热爱这种沉静和温情。一首好的诗歌，应该给读者留下自由理解的余地。现代诗歌的语言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歧义性、多义性、模糊性，它召唤读者的创造性介入，因而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在北塔更多的诗里，石头是作为一种可以被赞美的象征之物出现的，它或者神秘、智慧，或者坚定、有力。比如《玛尼堆》这首诗，“石头与石头／哪怕以最简单的方式／被堆在一起／就不再是石头”，玛尼堆是石头堆成的，但它成为玛尼堆后，已不再是石头，也不是石头的简单相加，它已成为与石头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事物，一种获得了神性的物体。再比如《太行山大峡谷》这首诗中，“让石头与石头碰撞／不仅要撞出火／还要撞出水”，这是怎样的石头啊！石头与石头在撞击中，就成了创造者，成了开天辟地的英雄。又如在《千泪泉》中，“石头抱着石头／抱得多么紧／抱出了树／抱出了水”，石头与石头只要互相紧紧拥抱，就会创造出石头之外的奇迹，创造出生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怪不得北塔忍不住要站出来，用不容置辩的口气大声赞美石头：“任何一块石头／都是神的子孙”。（《敖包》）。
北塔在自序中说：“写作，作为作家的命运，也如同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每次写完一篇作品，似乎都是一项成就，如同把石头推上了山；但最终，石头会滚下山去，那些所谓的作品和成就，也会烟消云散。”“我的这部诗集也就是这么一块命运的石头，或者说，里面的每一首诗的写作，都如同一次推石上山。”当代诗人王家新用诗歌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诗歌，我的地狱／我的贫困，我的远方的风声／我从来没有走近你／我的城堡／我的从山上滚下的巨石……”（《诗歌——谨以此诗献给海子》）。诗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把诗歌这块石头不断地推上山去。北塔就是这样一个辛勤而又执着的西西弗斯。
北塔简介
著名诗人、学者、翻译家，中国作家协会现代文学馆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世界诗人大会常务副秘书长兼中国办事处主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莎士比亚研究会分会秘书长，世界汉诗协会副会长。已出版各类著译约30种，其中诗集三部。曾受邀赴美国等20余国参加各类文学、学术活动。作品被译为英文德文等10余种外文，曾在国内外多次获奖。
伊甸简介
浙江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诗人，1980年开始发表诗作，1984年就读湖州师专，担任远方诗社的首任社长。1986年参加了《诗刊》社的第六届青春诗会，出版过《石头·剪子·布》、《疼痛和仰望》、《别挡住我的太阳光》等诗文集。
滚石有苔精选（伊甸版）
小恐龙之殇
那孔武有力、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
常常令万物望风而逃
可是，当天塌下来
它并没有因为个子高而顶住
哪怕那么一小会儿
你们顶着恐龙的名号
却不曾占领过任何山川
当大海像一碗水倾覆
当高山像沙漏里的沙子
你们跟他们一样
无处可逃
生和死都只需要
一块小小的石头
生在石头的后面
死在石头的里面
灾难
使你们相互抱得更紧
死亡
让你们彼此不再分离
眼看着石头被拖进黑暗
——夕阳下的西洋楼遗址
是谁用夕阳的黑手
将这些石头
砸向我的胸口
那被砸碎的，不是我的心
而是皇帝的风景
我背着帝国的碑文
却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基座
安放我自身
柱子耸立着
而它们所支撑的大厦
早已经倒塌
当年在倒塌的时候
石头击打着石头
直到麒麟露出了獠牙
直到赑屃伸出了魔爪
如今，这些被遗弃的幸存者
相依为命
额头上被烙上了永久的火印
脖子上涂满了晚霞的鲜血
在刀光剑影的慌乱里
是谁把遗腹子
托付给那阴沟里奔逃的水
龙变成了蛇
匍匐在地
像那根干瘪的丝瓜
终于熬过了炎炎夏日
还得遭受秋风的鞭打
连小人物都跑得很成功
我的石头，只有我的石头
被留下来
成了替罪的羔羊
刚想展翅飞走
就被抬上了祭坛
招待客人的四喜丸子
转眼间成了飞向主人的子弹
呼啸着
来到贵妃的枕边
一堵墙蹲了下去
躲过了又一发子弹
又一堵墙蹲了下去
只够挡住一只蛐蛐
它不合时宜的鸣叫
曾经只给狮子催眠
我的石头长出了根
扎在历史的耻辱里
让梦去解梦吧
谁也别想拔腿离开
陨石
从梦里坠落
擦伤了天空的肌肤
自己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与鸽子擦肩而过
也与导弹并驾齐驱
是死神的坐骑
还是爱神的导盲犬
一个问号拖得太久
变成了惊叹号
无论是问还是叹
那最黑的一点
是否还蕴藏着火
足以让你有回去的动力
并且，把梦也烧个精光？！
组诗《拜苦路——致耶稣》选
第１４站被埋葬及复活
大地已经喝下你奉献的鲜血
历史已经接纳这500米的控诉
而你的身体像一本书，也已经
被看完，被合上，被搁置
在别人的书柜里。只有你自己
走出来，才会被再次阅读
所有乌云都愿意被化作雨水
彻底归于大海，而祥云希冀
自己能藏进山洞，在阴暗中
与山同在。会有闪电帮助你
劈开巉岩，回到宇宙的子宫
附：据《圣经》载，“善良公正的人”若瑟把耶稣的尸体从十字架上卸下，“用殓布包裹好，把他安放在岩石凿成的坟墓里；然后把一块石头滚到坟墓门口”。大约第２天凌晨，大地震动，岩石崩裂，坟墓自开，圣者的身体复活了，并进入圣城，显灵给许多人。
雾灵散章（组诗选）
２
你的微笑
犹如阳光里的射线
照彻了石头的内心
你的脚步在水声中
跳跃，像落叶在风声中
舞蹈。那渐渐变黄的山腰
容纳了我对你的期待
泥石流淹没了
新生的草木，把春天
长久地堵在半路上
我的心已经在干涸的
溪流里呆得太久
已经变成了岩石
而今天，你的微笑
像一股突然迸发的山泉
一下子就穿透了我的坚硬
将我的迟疑击成碎片
蝙蝠洞
像一口巨钟，镶嵌在沉寂里，
在它的内部，每一滴水都在响；
而蝙蝠如同一分分一秒秒，
密密地紧贴在时间的石壁上。
它们随时可能飞走，细小的
爪子显示了攀岩的绝技，
轻盈的翅膀悠闲地倒挂着，
是的，它们随时能离开！
但一定要等到暝色四合，
大量的清水从石缝里挤出，
在这尚未探明的洞穴里，
被白白浪费。深处和高处，
似乎都有尽头，但是只有
空洞的声音传进去涌出来；
而岩石在水滴声中渐渐
变形，像梦想变成了现实。
我们深陷其中，无法继续
朝水的深处、黑暗的深处
迈步。沉默的蝙蝠像音符，
开始编织反抗的乐曲。
前进或后退，我们还要等
多久？难道要等到水滴穿
石头，石头都化为灰尘，
蝙蝠都成了石头里的标本？
而黄昏已经在我们的身外
降临。看啊，蝙蝠如同
盲目的意志，在空洞中聚集，
从黑暗到黑暗，持续冲击！
穿越天山的日落
——组诗选两首
火焰山
冷却了
却还在燃烧
这火焰
比石头还重
但被石头囚禁着
深藏不露的心
已经长出一半的翅膀
烧掉了
都被自己的火焰烧掉了
这火焰
不甘心坠入地下
去折磨地狱里的鬼魂
但它也无法升空
它只能曼延
没有森林和煤层的帮助
依然急速地曼延
一百里，一千里
冰雪融化
马上被烘干
谁企图穿越它
尸骨都不会留下
千泪泉
石头抱着石头
抱得多么紧
抱出了树
抱出了水
就让水养育树
就让树被路过的每一阵风
戏弄一场
谁怕风吹日晒
但我们的爱情
只能躲在洞窟里
只能与蝙蝠为伍
我的眼泪早已哭干
早已化成石子
嵌在故事和乐曲里
渐渐碎裂成为粉尘
连一只旱龟都抱不住
是我的泪珠
把石头的脸抓伤
但那一道道伤痕
只见证我曾多么忧伤
我的泪水已被风掳走
但在缝隙的深处、最深处
有滚烫的、滚滚的水
骄傲的人
人们告诉他
此去的途程
都已有安排
所有的转弯处
都有标记
所有的断裂处
都有桥梁
跟着太阳
会有巨大的影子
会有分明的４季
骄傲的人
宁愿用黑布
蒙住自己的眼睛
远方的景致
和身边的物体
他知道没什么差异
一切他要用灵魂
做出全新的打量和判断
骄傲的人
带走了庙堂的钥匙
使人们无处朝拜
骄傲的人
带走钢琴的乐音
是人们的耳朵残废
骄傲的人
带走了通常的道路
使人们失去双腿
不需要家园
停息他的游荡
不需要季节
改换他的衣着
不需要星空
护佑他的睡眠
骄傲的人
走过一片又一片田野
抛弃一个又一个村庄
一路上，他使洪水奔腾
使野兽繁殖
骄傲的人
离开所有的人
山峰在他的攀登里
低矮下去
他一截截地
剪去成功的阶梯
一块块地
敲碎古老的石碑
骄傲的人
被荆棘和岩石锻造
却使荆棘开花
使岩石光滑
清泉灌溉他的身体
万物蓬勃生长
骄傲的人
躺下，是富饶的土地
浇石
浇花的活儿
已被孩子强行接管
我不得不跟花儿们
隔着老远的距离
我把从桑干河里捡来的石头
交托给个子高高的玻璃瓶
倒上水
直到它们被淹没
就好像我把水
引入了那条干涸已久的河流
从此
孩子浇花
我浇石头
我想让孩子相信
总有一天石头也会开花
孩子摇了摇头
对我的石头
不屑一顾
汉白玉狮子
歪着脑袋
睥睨着人世
连皇帝来了
都没有转动一下脖子
或眨巴一下眼睛
经过石匠
无数个日夜的雕啊琢啊
它的野性和杀气
已经消泯在了石头里
既然如此
它也就没有心思
守卫宏大的殿宇
在温情的南方小镇
这猛兽只喜欢抚弄
怀中的小崽子
叩拜之旅
——西藏组诗选
玛尼堆
石头与石头
哪怕以最简单的方式
被堆在一起
就不再是石头
无论什么形状、尺寸与颜色
只要是石头
哪怕是石子
都能加入玛尼堆
像一个个字
被组合成经文
这不是经文的经文
同样能让人安心
这不是房子的房子
同样能让人安身
因为每一块石头
都受到了虔诚的捏弄和眷顾
其间发生的变化
比陨石从天上掉到地上
还要大一万倍
任何一只手
都能建造玛尼堆
任何一只手
都能把它摧毁
经过建造和摧毁
手变成了石头
太行山大峡谷（组诗选）
４
在水的帮助下
石头分娩
经过亿万年的繁衍
石头家族无比庞大
但被水冲得乌七八糟
散居四处
５
羊水汩汩外流
孕育美玉的山
已经临盆
但她一声不吭
强忍着
亿万年了
始终不愿意
把孩子生出来
６
水轻而易举地
把山上的石头推到山下
为了在山上建一个池子
把水控制住
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把石头
重新从山下抬到山上
７
多少年摸爬滚打
石头一直走的是下坡路
最近，它暂时停住
与水结为夫妻
很快，一簇簇苔藓
像它们的孩子
出生并茁长成长
然而命运不会允许它们
停留太久
向下的路上
还可能无意间压死蝌蚪
１０
干旱
连年的干旱
把我们的眼睛、嘴唇和嗓子
都烧成了石头
来，让我们把石头砸下去
把最大的石头
能搬得动的石头
统统砸下去
砸开龙宫的房顶
砸断龙王的脊背
看他给不给水
让石头与石头碰撞
不仅要撞出火
还要撞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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