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流火的季节，山丹军马场是再好不过的去处。这时候山丹军马场的气温依旧在20度上下。这实在是酷暑中难得的福祉。
也就是这个季节，山丹军马场的油菜花开了。此刻回到山丹，就不能不去看看油菜花开。
十七日一早，应周文弟先生之约，一行数十人去了山丹军马场。周文弟先生曾经是张掖一家中型建材企业掌门人，退休后，热衷于山丹地域文化的建设，山丹名儒“周小泉故里”就是在先生的倡导下修建而成。
山丹军马场距离山丹县城50公里。一小时后，我们到达霍城。在霍城，我们先去夏学禹先生家里，然后一同去山丹军马场。霍城到马场，相距五、六公里的样子。
霍城就是霍去病驻扎过的营地。
夏先生在庄门口迎接我们。
夏先生曾在京为职，退休后，每年夏天都要回到老家山丹度过三四个月的时光。先生住霍城东关，庄门口正对霍城古城东南角。后来得知，这是即将消失了的霍城古城仅存的一个角落。见面、寒暄、问好。先生说，今天起了个大早，一直等你们呢。我们欣赏了先生农家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和种植的草莓、西红柿、杏树等。夏先生说上周日接待了一拨兰州的朋友，下周还有一拨呢！言辞间流露出的满满的都是对家乡的自豪。
农家小院里锄头、铁锨等农具一应俱全。在天井的一角，搭建了一个休闲聊天的茶棚，旁有一口水井，墙根的角落，斜靠着一个很是老旧了的牛车轱辘。夏先生说，要是再有一个就好了。“那些年多的很，没收拾，现在找不上了呢。”夏先生说。
好几年的时间里，夏先生雷打不动的选择这种乡居生活，我想，多年后我们曾经司空见惯的这些生活场景，也许将会成为一些人生命的记忆或一段佳话。
十点一刻，我们朝山丹军马场草原出发。
二
山丹军马场的名气太大了，大过山丹，大过张掖，甚至大过甘肃。山丹军马场亚洲第一。
山丹军马场应该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企业。这座马场从汉朝开始，两千多年的时间，一直是中国最大的官办马场。山丹军马场在匈奴时期为浑邪王的驻牧地。那时候这里有一座王城，大单王做避暑之用。汉之后，河西走廊纳入大汉的版图，这座马场为中原所据。北魏时期，马场的规模达到顶峰，数十年间达200万匹。隋唐如此，明清如此，1949年之后，这座民国时期沦为军阀马步青私人牧场的草原，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接收，组建了山丹军马场。山丹军马场于我并不陌生，早年间为了生活，我曾数次到马场拉草。那些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之间，二十多年过去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山丹军马场草原。山丹军马场草原的一部分土地，以种植油菜、青稞、苜蓿等为主。山丹军马场油菜花开的季节，数以万计的人们不远千里，到此一游，现在已成为“畅游西部”的一大景观。
油菜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种植面积最大的人工花海了。这个以农作物的身份跻身“世界最美风景”的花朵，就像一个平凡朴素、毫不起眼村姑走进了世界级舞台，她天然纯真的气质和清新靓丽的容姿，以及清香弥漫群山沟壑，让每一个置身于此的人们，无不因之心旷神怡，醉心于大自然的恩赐。山丹军马场、民乐扁都口的油菜花连成一片，那色彩绚烂的地理画卷，构成“中国最美油菜花景点”之一。
河西走廊的油菜花开，是中国最晚的油菜花。每年七月十五日前后，站在祁连山下山丹军马场任何一个地方，一眼望去，金灿灿的油菜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当中，黄绿相间，错综复杂，高低起伏，宛如一条条金色的丝带，在祁连山间缠绕、飘舞。山丹军马场油菜花与众不同的看点是，站在花海中间，你能看到晶莹闪亮的祁连积雪。“绿荫丛外麦毵毵，竟见芦花水一湾。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我想当年罗家伦先生写下这首诗歌的时候，应该是油菜花开的季节，被张掖的美景深深的打动了。
三
山丹军马场是祁连山草原的核心牧区。山丹军马场之所以成为亚洲第一，与它水草丰茂的地理特色和气候温凉地域环境有着极大的关系。“山丹军马场独一无二的草原植被，在高原地带极为罕见。”夏先生说。
在山丹军马场草原，我们驻足，欣赏这人间美景。清晨的阳光铺洒在前一天被雨水洗过的草原上和油菜花上面，世界仿佛焕然一新。在整个中国大多数地区油菜花完成了最初的使命、颗粒归仓甚至端上餐桌的时候，西部的油菜花正式登台亮相，世界为之一惊！这实在是当之无愧的西部大美，人间最美。
“那是哪里呢？”我问。
“那就是扁都口啊！”同行的一位姓姚的老先生说。姚先生也是一个马场通，早年间从事企业管理。
在草地上吃了一点时令的瓜果，我们向扁都口进发。行进途中，大家就军马场的历史渊源和近几年的发展状况聊了很多，大家一致的情感是，对“山丹军马场”已基本名存实亡的现状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今天的山丹军马场，据说马匹仅有千余。而马匹产业不是以曾经与人类相依为命、纵横驰骋于天地间的生灵发展壮大为经营目标，而是小规模的商业养殖和以抽取“马血清”为主。在这片万马奔腾的草原上，我看到草丛中零零散散的几匹马和一些牛羊，以及祁连山下百万亩油菜花开，蓝天白云，雪山草地和人烟稠密的田园风光。
……
那些马背上的孩子，只有在山丹才符合历史的特征
那些颜如?玉盘的女子，只有在山丹才能和李白的诗句一一对应
那首泣血的古歌，只有在山丹才能传递出一个民族的怆然哀痛
那座雄性的山锋，只有在山丹才能彰显一个少年将军的英气逼人
……而今天
在山丹看万马奔腾，我感受到的
是一种亘古未有的空洞，和一种亘古未有的伤痛……
这是我在《在山丹，看万马奔腾》一诗中的句子。也许，世界就是这样，我们得到了很多很多，也必须失去很多很多……
十几分钟，我们到了扁都口。
四
山丹之所以名扬天下，山丹军马场之外，山丹的几处军事隘口实在是非同寻常。扁都口便是其中之一。
扁都口地处山丹军马场和民乐交接地带，扼守甘、青要道。内蒙古西北往北、甘肃张掖去往青海西宁，除此道路，别无他途。祁连山磅礴雄峻，高耸入云，这里实在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当年霍去病、隋炀帝就是占据了此处要险，才挺进河西走廊，建立勋功。霍去病和隋炀帝杨广的功绩，不仅仅是改变中原与匈奴之间的关系和开凿了大运河，更重要的，是为幅员辽阔的中国拥有了一个偌大的西部。
扁都口旅游文化节在这里举办了十多年。
今天的扁都口已经不再是军事防御要地，但站在这座历代名将镇守过的关隘，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千秋岁月，时光凝刻于此的烈烈英姿与雄性霸气。大美中国，壮哉华夏，纵横几万里，天堑变通途。如今，青海到新疆的高铁和“中国最美公路”227国道从这里横穿祁连山，飞驰而过。那些精美的地理画帧，早已通过网络，传遍世界。
在扁都口，我提及永固城和八卦营。夏学禹先生说，不远，我们回去的路上看一下。我一直觉得扁都口和永固城、八卦营等地，是旅游山丹军马场不可或缺的几个地方。据说永固城就是曾经的单于王城。更早的时候，这座城池叫月氏东城。月氏西城在临泽。八卦营是汉军驻扎过的地方，后来拼死疆场者葬埋于此地。
单于王城早已当然无存。永固城在清康熙年间出过一位名震京师的将军王进宝。王进宝是甘肃靖远人，为守护山丹草原，于此杀敌、建功立业的故事，已成为永固城、山丹大马营草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山丹军马场在更早的时候曾名大马营、大草滩、马营滩、汉阳大草原等等。
在八卦营村站在路口，我寻古望今，也缅怀畅想。两千年前的古战场，早已化作今天的良田村庄。山河依旧雄峻，几番兴亡轮回。多少进取、拼争、厮杀的历史回响，成了我们思想的凝视和远望，成了我们细嗅的味蕾和花香……
2020/7/25于密云
原载《张掖日报》2020.8.30
周步，甘肃山丹人，现居北京。作家，诗人。写作题材以西部历史散文居多。作品获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等国内五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20012年中学生最喜爱的散文精选》等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