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张建
 

 

    果实累累地挂着饱满，生命的无奈在果实表面积淀一层白霜，再怎么悲伤花蕊也杳向天际，果蒂不堪重负，时间温柔地拉开果实与母体的距离，树叶飘零，大树与小草的叶片一同零落，不再竞争营养与生长。果实大小是科目的宿命，大自然手笔，一挥而就，一幅众生画面。腹内的籽种躁动着重复两个字：落地。进入泥土，等待春天，等哪一个春天呢？有限的大地，薄厚的土壤，冰雪雨水的数量，和暖无霜的阳光，虽然依序俱备，又有几粒籽种真能发芽，而这一切与你必然落地有多少关系呢？

 

    果实般的人生，经过太多春夏秋冬，喘息得心生厌倦，但体内的血依然每天流淌，悠乎之间，当有一天你经过一条小苍，目送一个擦肩而过踩着滑板的少年，而另一个青年与你迎面相向，骑着自行车向你冲来，撞到你的一刹那，却从你身边三十公分距离拧动车把飞奔而过，你回头时才发现，他的双腿双脚都架在车把上，不会把你碰倒，你会不会由衷地在内心叹息：年轻真好。这种感慨说明你老了，仿佛瓜秧上的熟瓜，四顾，瓜叶纷飞，一根老藤艰难地提着你，直到你坠落那一刻。

 

    当你老了，还会再乎年龄，再乎时间吗？爱因斯坦说时间是不存的，或许一天就是一万年，更可能是一亿年，因为时间和你一样是物质的，大家都被控制在物质世界，所以你从来没有过时间，没有过年龄。如果你想与时间缠绵，那就揉一揉全身的伤痛，夜深时抚摸自己的伤疤，一个个一遍遍地拿捏，那是真实的你，是你在人群中的故事，这一身的疼痛与伤疤才是属于你个人的时间。如果你的感觉不再灵敏，请在伤疤上开一条小口儿，撒上一点点盐，时间很快会回到你身边，在你身上，时间只是提醒你的闹钟，你认为时间还重要吗？

 

    当你老了，散发不出多少余热，你最大的贡献是健康，你健康的身体会给社会减少负担，会给儿女减少压抑与麻烦。当你悠闲慢步或蹒跚前行时，只要你身心健康，记得给跑接力赛的人让让路，谁敢说那不可能是你的基因呢？当你老了，不再需要几个朋友，你没精力，也舍不得金钱去打理没必要的关系，路的尽头漫天星辰，你根本无法想象有多少去处，没有人陪你走到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地。就这样轻轻地走，一如你悄悄地来，人生有来去，宇宙无时间，因为宇宙也会老去，却没有人同天并老。

 

    当你老了，要优雅的老去，名牌着装是你年轻时炫耀的行头，浓妆艳抹是你曾经招蜂引蝶的假象，而咖啡并不等同于优雅。当你老了，淡扫娥眉朝至尊，当你老了，淡妆浓抹总相宜，只要符合你优雅心态就好。健康整洁，心态平和，这是最基本的优雅，而不是交通工具上强迫霸座，一个老者的强横，说明你心态与优雅无关。放牛的牛仔，牛仔裤是他们的优雅，工人的工装是工人的优雅，一种专业气质永远是优雅的代名词。挺胸抬头，姿态端正，谈吐不俗是优雅的外在形式。当你老了，优雅地老去或优雅地死亡不完全是你个人的事，那是一个民族的进步！而至高的优雅是你腹中永远翻不完的诗书。

 

    乐观的人说，人生五十才刚开始，这是羊与羊马与马的不同，不服老的人，思维或许永远如此吧。强健的身体，成熟的思维，上天入地的气魄，仍在你的每个细胞中翻滚激荡，那是你生命的幸运与延长，说明你还没有经历多少痛与伤疤，而没有伤疤的人生并不完美，请继续被荆斩棘，直到疼痛难忍，留下深深伤疤，这是人生所必须行走几次的独木小桥，无一例外，更无需抱怨。恭喜你，丽日睛天你也可以左牵黄右擎苍，如苏轼般老来豪放。

 

    当你老了，要学会放下，放下恩恩怨怨，放下你的初恋与情人，忘掉你碰到过的大多数人，你已经无法给人家任何东西，因为你的身体精神已经无能为力。偶尔寂寞时，独自一人，登上乐游原，看一鹤冲天，那是你的诗和远方，随鹤冲向蓝天白云，那里可能诗情依旧，你会融化在蓝天里，进入四维空间，那是你永远的梦，你会看到你自己摇篮中的模样。当你老了，放下等于给别人一份安宁，放下等于解开它人一段纠结，放下！人们就会承认你真的是个老人，有滋有味有条理地老了，你会得到尊重。

 

    当你老了，你心的世界里应是这样：天蓝、地阔、淡水、阳光，风柔、雨润、随意、自在。当你老了，你还有心情拥挤在人潮的都市吗？乡野之间，闻着淡谈草香，一根文明杖或是一根龙头拐杖，手腕上或是拐杖上挂着酒葫芦，别忘带一件雨衣，怀中揣一块酱牛肉，在春秋时节，任意走到什么地方，阳光正好时，铺上雨衣，在沟边壕沿儿躺下，几口老酒，几口牛肉，小睡，当你醒来时所见的是炊烟、牧童、绿苗、新土和归家农人。

 

    当你老了，你活明白了，其实你才刚开始糊涂，但一定要拒绝真正的糊涂。

 

 

 

2020年8月23日于运河西畔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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