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和老树一起回家   

整个冬天，乌鸦阿布和妻子阿曼都住在铁塔上的巢穴里。他们受尽了严寒的折磨，终于迎来了暖意融融的春天。

这一天，天没大亮，妻子阿曼还在睡梦中，阿布就轻轻地钻出巢穴去寻找食物。对于这座城市，阿布太熟悉了，他的爷爷、爸爸，都出生在这座城市。如今，人们讨厌乌鸦，见到乌鸦就驱逐，阿布和阿曼也想离开这里，但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乌鸦阿布在城市上空一边盘旋，一边俯视地面。地面上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它们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城市的大片土地。阿布扇动着翅膀下降到低空，希望能找到一些食物。可是，阿布一点也不幸运，他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找到一小块面包。

当阿布叼着食物快要靠近铁塔时，看到铁塔附近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冲着铁塔指手画脚，一个像指挥官似的人下了命令：“你们要在三天内拆掉这座废铁塔，这块土地要重新规划……”

阿布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难过，像箭一样飞进了铁塔上的巢穴里。

他的妻子阿曼正在梳理身上乌黑发亮的羽毛，看见阿布回来，问道：“阿布，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真为你担心。”

阿布放下面包，说：“亲爱的，今天天气不错，我在外面多溜达了一会儿。”

“噢，以后我也要早起，出去活动一下。整天窝在家里真闷呀！”阿曼舒展了几下翅膀，继续说，“阿布，你看，天已经暖和了，我想孵几个可爱的宝宝。”

阿布也很想当爸爸，但是他们还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家呢！“哦，亲爱的，你看咱住在这铁塔上哪像个家？等我们找到一棵像样的大树安顿下来，再生儿育女也不迟呀！”

“我也不希望孩子们出生在铁塔上！可是，我们已经搬了多少次家啦！大树不是都被砍光了吗？我们到哪里安家呢？还不如就住在这个铁塔上呢！”说着，阿曼难过地哭了。

阿布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他多么想告诉妻子，他们住的这个铁塔也要被拆掉了，可是他不忍心说出来，只好说：“别哭了，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找一棵大树，造一个能遮阳、挡雨、蔽风的巢穴。”

吃过早饭，阿布顾不上休息，又一次外出，这一回他是去寻找安身之所的。阿布忧心忡忡地在城市上空盘旋着，心里默默念叨：“哦，我的大树你在哪里？你快出现吧！”

当飞到人民广场上空的时候，阿布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人民广场的街心花园里刨了五个又大又深的土坑，土坑旁边躺着几棵巨大的老树，老树旁挤满围观的行人。

“天！他们从哪儿弄来的老树？这些老树真的要在这里安家？”阿布简直不敢相信。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冒险降落在附近的一只路灯架上。阿布清晰地听见人们的喧闹声。

“看哪，这棵杉树至少有五百岁了！”一个路人说。

一个吊车工人说：“你可真不懂啊，它可是一千岁的杉树王呀！它是从山上挖来为城市增色的！”

……

阿布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亲眼看着大吊车将五棵老树一一送进大坑后，才飞回家报信。

“哦，阿曼！这下好了，”阿布激动得泪眼模糊，“街心花园种了五棵老树，我要在杉树王上造一个漂亮的家！等有了宝宝，我们天天在老树枝头上嬉闹……”

“杉树王在哪里？是真的吗？”阿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快带我去看看。”

“走，我带你去！”阿布拉上阿曼像闪电似的蹿上天空。

远远地，阿曼看到了阿布说的老树，他们像巨人似的屹立在街心花园里。

阿曼激动得嗓音发颤，“阿布，咱们今晚就搬到老树上住吧！” 

“好吧！阿曼，咱们先回家去收拾行李，晚上搬新家。”说着，两只年轻的乌鸦又一次蹿上高空，回家去了。

当街心花园栽种老树的工作完成后，吊车工人开着吊车走了，给老树埋土、浇水的园艺工人也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走光了，只留下五个树巨人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中央。不久，夜幕降临，喧嚣的城市也终于安静下来。

上了年纪的老树，睡眠时间特别长，有的一觉能睡一个星期呢！就说这棵一千岁的杉树王吧，前天，当人们到天子山挖掘他的时候，他睡得正香呢！所以他是怎样被挖掘，怎样被装上车，怎样来到城市的街心花园的，他也一点不知道。所以，当杉树王伸了伸懒腰睁开眼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天哪！这是哪儿？”对杉树王来说，眼前的城市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杉树王认识路，他活了一千岁了，什么路没见过？可是眼前这条黑漆漆、亮光光的柏油马路，他却没见过，更别说天桥、路灯、汽车、高楼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了……

杉树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环视。嘿嘿！他看到了几位老朋友，老松树、老桂花树、老榕树和老樟树，他们一个个紧闭着眼，鼾声很响，看来还在睡梦中。杉树王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起来，“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多么荒诞的事情。可真奇怪！”他有点烦躁，想快点从梦中醒来。

这时，乌鸦阿布和阿曼“呱呱呱”地唱着歌，向杉树王飞来。

一看到可爱的乌鸦，杉树王的心情顿时愉快起来，“喂！你们两个小家伙，是谁家的孩子呀？”

“树爷爷，我们是城市的孩子。”乌鸦阿曼回答。

“城市？” 杉树王头一回听到“城市”这个词，愣住了，“城市？城市是什么？”

“城市就是……”阿布觉得很难形容，“嗯，简单地说就是有高楼的地方。”

“哦，是吗？”杉树王对“城市”不感兴趣，他只对两只乌鸦感兴趣，“你们俩现在来到了天子山，以后就是我们天子山的孩子了。哈哈哈！”

“天子山？” 乌鸦阿布和阿曼感到好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杉树王身旁的老榕树醒了，“我说杉树王呀！你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已经离开天子山啦！”

“什么？你说什么？我们不在天子山上？”杉树王耸耸肩膀，晃晃脑袋，瞪大眼睛，环视四周，他又看到了马路、天桥、路灯、高楼、烟囱……“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被人类强行搬到这个旮旯，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老榕树捋了捋蓬乱的胡子说。

 “人类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把我们弄到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老桂花树咳嗽了两声，“我的胸口又疼又闷，快喘不上气了。”

个头高大的老樟树接着说：“这里太可怕了！嘈杂声吵得我脑袋疼。”

乌鸦阿布听了，难为情地说：“树爷爷，你们现在已经来到城市了。”

“什么？这个可恶的地方就是城市？”杉树王大叫起来。

这时，街心花园里一座英雄的雕像听了老树们的对话，发怒了。眼前的城市就是这个英雄带领人们建设的。为了纪念他，人们在街心花园塑造了一座他的雕像。

英雄的雕像恼怒地说：“喂！你们嚷嚷什么？进了城市，就得守城市的规矩。不许乱发牢骚！不许说城市的坏话！”

 “不让说，我偏说。我看这个城市一点都不顺眼！”杉树王气哼哼地说。

“阿嚏！”桂花树打了一个喷嚏，“干吗不问问我们乐意不乐意，就把我们搬到这儿来？”

“我们在云雾缭绕的天子山已经住了几百年了，干吗把我们掠到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老松树说。

“我可不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养老。”老樟树嘟囔起来。

“哼！真可笑，你们以为让你们住在这里，是来享清福的吗？”英雄的雕像傲慢地说。

“怎么？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干什么？你说呀！”杉树王问。

“你们这些老家伙呀，从今天起就成为这个城市的居民了。你们的任务就是装点城市，老老实实做一个安分的摆设。”英雄的雕像像一个威严的法官，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有力。

乌鸦阿布和阿曼不怕他，他飞过去，“喂！你不过是块石头，凭什么对树爷爷们这样没礼貌？”

“闭嘴！不吉祥的乌鸦，谁让你们在大街上露脸的，不怕被打死吗？”英雄的雕像恶狠狠地说。

“喂！你这个不懂礼貌的家伙，干吗欺负乌鸦？乌鸦在森林里可是吉祥聪明的鸟儿！”杉树王恼火了。

“笑话！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把灾星乌鸦说成吉祥鸟！”狂妄的英雄雕像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个傲慢的家伙，我们不搭理你！我们还有事要想呢！”老树们说完，一个个冥思苦想起来。

过了一会儿，杉树王无可奈何地开了口，“我的朋友们，我刚才想过了，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树，腿脚都不灵便了，可气的人们把我们掠夺到了城市，我们就是想回天子山，也走不动了。”

“是呀！就凭咱们的身体，长途旅行恐怕吃不消了。”老榕树说。

“那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留在城市里吗？”老桂花树焦虑地摇着头。

“看来咱们只能试着适应这里的生活了！”老樟树无奈地叹息着。

“老朋友们，从今天起，咱们要打起精神，适应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因为，我还没活够，我还想活到两千岁呢！既来之则安之吧！哈哈哈！”听了杉树王逗趣的话，大家的心情好了起来。

于是老树们带着愉快的心情开始了全新的城市生活。乌鸦阿布和阿曼也开心极了，计划着不久就生几个乌鸦宝宝……

然而没过多久，五棵老树就生病了。

老榕树的根在又干又硬的土地里无法伸展得更远，只好吮吸又臭又脏的地表水维持生命。老榕树的根须逐渐浮肿腐烂了，他一直强忍着巨痛没有说出来，直到他的胡子掉光，叶子枯萎，才引起其他老树的注意。

“天哪！你这是怎么啦？”杉树王吃惊地问。

“我恐怕是不行了。”老榕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根须就像被蛀空了一样，看来我活不到明年了。”

杉树王打断了他的话，“老朋友，你只是病了，不会死的，我们会想办法救你的。”

桂花树安慰老榕树：“是呀！过几天下了雨，新鲜的雨水一定会治好你的病。老樟树，你说对不对？”

可是老樟树像是没长耳朵，什么都没听见。

杉树王拍了拍老樟树，“哎！想什么呢？”

老樟树摇了摇头，“你们说什么？大声一点，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啊？你……你的耳朵聋啦？”桂花树哆嗦了一下。

杉树王一着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脑袋发蒙。他知道他的肺病得不轻，“唉！整天呼吸肮脏的空气，不得病才怪呢！”

“是呀！你看看我的皮肤萎缩得厉害，用不了多久，我就成为一根朽木了。唉！”桂花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松树一直没搭话。他干瘦极了，原先那高大的塔形身材已经荡然无存，变得又干又黄。看来，他严重缺乏营养。

杉树王看到伤痕累累的老朋友们，很懊悔。要不是当初他坚持让大家留下，也许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看来我们老树是真的无法在城市里生存呀！”杉树王的眼泪泉涌似的流下来。

乌鸦阿布和阿曼听了老树们的谈话，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他们感到很不安。尽管他们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但也为树爷爷们今后的生活担忧。

阿布忍不住，飞上了杉树王的肩头，忐忑不安地问道：“杉树王爷爷，这个城市真的不适宜你们生活吗？”

杉树王沉重地点点头，“孩子，你想象不出，我们原先的生存环境有多么美好。唉！你可知道，作为一棵老树，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我们与周围的环境、鸟兽昆虫形成了良好的依存关系……如今，我们被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整个生存环境和从前大不一样，更糟糕的是这里的环境污染得厉害，哪里能适应得了呀！”说着杉树王憋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有，这些家伙在挖掘我们老树的过程中对我们的根系破坏很大，所以移植到这里后，我们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了，不生病才怪呢！”老蓉树的身体摇摇晃晃起来，仿佛要栽倒了。身旁的老樟树见了一把扶住了他。

“天哪！小心点，老蓉树，你可要坚持住呀！哎哟！这可怎么得了，万一你有啥意外，我也……”说着老桂花树哽咽了。

乌鸦阿布难过极了，他听不下去了，飞回到巢穴，紧紧地依偎在妻子身旁，内心非常痛苦。

“阿曼，我以前多么盼望能有棵大树依靠呀！可今天，看到树爷爷病成这样，我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似的疼。我……我真担心……担心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死去……”说着，阿布的热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阿曼的心里同样很难受，她轻声安慰丈夫：“亲爱的，别哭了！我想老树爷爷们不会死的，你别想得太多了。也许，他们还会好起来……”

夜幕降临，乌鸦阿布和阿曼开始来回穿行在五棵老树之间，一遍遍亲吻着逐渐枯黄的树叶，一遍遍抚摸着逐渐萎缩的树枝，忍不住热泪滚滚……

突然，杉树王大叫起来：“我的朋友们！咱们身为老树，要活得有尊严，不能只做城市的装饰品！趁咱们还没倒下，咱们回到天子山去，你们说怎么样？！”

“可是路这么远，我担心走不到半路就倒下去了。”老桂花树说。

“那也比待在这里被慢慢折磨而死要强得多！”老松树激动得颤抖。

 “唉，我恐怕走不了了。我不能拖累你们。我留下，你们走吧。”老榕树很无奈。

“不行，我们架着你走。我们不会把你留下来的。”杉树王坚定地说。

老松树也附和着：“对！别担心，我们死活都在一起！” 

乌鸦阿布听了，难过地说：“你们一走，我们就再也没有安身之地了。”

杉树王劝他说：“小乌鸦，既然城市容不下你们，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天子山是真正的大自然，那里也是你们的家呀！” 

“真的？太好了，我们也到天子山去安家吧！”乌鸦阿曼快活地叫起来。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乌鸦阿布已经迫不及待了。

“今天夜里就动身！”杉树王坚定地说。

那个傲慢的英雄雕像一听说老树们要回天子山，便大声嘲笑起来：“你们这些老家伙，真会做梦！我可不相信你们能走得动路……”

老树们和乌鸦根本不理会他，任他独自在那里喋喋不休。

夜幕终于垂落到大地上，五棵老树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卯足力气，拨出了深埋在地下的根，抖了抖根上的泥，迈开步子上路了。

杉树王和老松树在前面带路，老樟树和桂花树搀扶着老榕树走在后面，乌鸦阿布和阿曼伴随左右。

他们穿过宽阔的大街，走上通往乡间的小路。星星点亮了黑暗的小路，风儿使劲推着他们，帮助他们向前走。阿布和阿曼吹着响亮的号子，给大家鼓劲……

当天色渐亮时，人民广场的街心花园只留下五个又大又深的坑，人们围在那里窃窃私语。他们当然没有想到，此刻这五棵老树和乌鸦夫妇一起，已经逃离城市很远很远了。

是的，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五棵老树身上的时候，远离城市的他们已找了个僻静之处歇息了。就这样，昼伏夜行，当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天子山的身影开始渐渐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五棵老树吮吸到了清新的空气，仿佛听到了天子山的召唤。尽管他们连日奔波，身体疲惫不堪，但此时此刻，五棵老树还是像孩子似的奔跑起来。

“老树回家喽！老树们回到自己的家乡喽！”老树们在乌鸦阿布和阿曼欢快的歌声中，迎着红彤彤的朝霞，扑向了天子山母亲的怀抱……

后来，五棵老树在天子山上又重新焕发了青春，生活得比过去还好。如今乌鸦阿布和阿曼已经做了爷爷和奶奶，他们拥有五个家，每棵老树上都有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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