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

——访“永远的西路军战士” 王定国老妈妈琐记

周 步

      想看看王定国老妈妈的心思早已有之。因为我来自河西走廊。因为河西走廊是西路军将士蒙难的地方。因为王定国老妈妈是“永远的西路军老战士”。王定国老妈妈于我，是一种情感上的仰视，或皈依。

      ——“王定国老妈妈”，这似乎是人们对她的统一称呼。

      2016年1月12日，在西路军将士后代李兵的引荐下，我和魏芳超以及他的孙女一起去了王定国老妈妈家里。那年，王定国老妈妈104岁。

      王定国老妈妈是西路军幸存者之一。那次战役之惨烈，现在已有太多的文字，将其公诸于世。但是，我每次看到“西路军”这几个字眼的时候，心中都会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感。21800多名红军将士，在河西走廊，在祁连山里，在张掖，在高台，在临泽，在倪家营子……那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在我接触过的每一个与西路军有关的人士当中，只要提起那段历史，大都是陷入一种低沉的气氛。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1936年红军血战河西走廊的事情。大人们说，红军的队伍太勇敢了，那些娃娃真不可思议。有一次马家军围上来，他们留下一部分掩护，其余的人马撤走了。打掩护的战士寡不敌众，被俘，马家军的刀架在脖子上甚至拉开了口子他们都不投降，也不说出红军的去向。我的父辈们喧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的凝重，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到王定国老妈妈家的时候，老人家正在午休。她家客厅的一面墙上，张贴着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等与王定国老妈妈的合影。另一面墙最显眼的位置，悬挂着谢觉哉的照片。客厅的桌子上，是一副散落的麻将牌。老人家好打麻将。打麻将对活动手、脑有好处呢。保姆说。

      我们几个人和王定国老妈妈的家人聊了一些与西路军有关或者无关的事情。

      对西路军的关注，是到北、和一些西路军将士的后代接触之后，我才有了深刻的求知。后来才知道，西路军兵败河西走廊，是中国工农红军战争史上最惨烈的一次战役，也是最大的一次失败。21800余名将士，最后有组织、有主要领导带领走出河西走廊的437人。力战牺牲约7000人，被俘后惨遭杀害5600多人，约3000人辗转回到鄂、豫、皖老家，约1000人流落河西走廊。后来经营救和只身回到延安者4700多人。王定国就是被俘的红军战士之一。

      后来看一份资料，得知1983年秋，王定国老妈妈回到阔别40多年的河西走廊，专程去高台烈士陵园敬献花圈。那些年，王定国经常收到失散在河西走廊红军的信件，诉说心中的委屈和面临的种种困难，每次读这些信函，她都是心如刀割，寝食难安。后来，王定国和伍修权到甘肃后，在兰州军区政委肖华的组织下，成立调查组，先后在西宁、银川和河西走廊进行了为期两个多月的实地调查，走访了尚健在的一些西路军红军战士。那些从敌人的屠刀下和被活埋的万人坑里逃出来的幸存者，由于当时历史条件的限制，政治上长期受到歧视，有的更是备受摧残。面对现状，王定国和伍修权如实地向中央书记处和中央组织部写了调查报告，并提出看法和处理意见，之后，由民政部、解放军总政治部等联合发文，对西路军散失人员的安置办法作出具体规定，并恢复他们政治上的荣誉。这就是王定国老妈妈之所以格外受人敬重的主要原因。

      半小时后，王定国老妈妈醒了。在保姆的搀扶下，来到客厅。看到王定国老妈妈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仿佛走进了另一个时代。我似乎有一种触碰到硝烟的感觉。老人家身高一米五的样子。很瘦小，举步缓慢。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精神和力量注入全身的感觉。

       和王定国老妈妈见面之后，我们重新落座。老人家一边在手中捻弄着几张麻将牌，一边和大家说话。她说的很慢，每说完一句，都要停下来，间隔一下再说。老妈妈始终是一种面含微笑的表情。得知我来自河西走廊山丹的时候，老妈妈不住地点头，说“知道！”停了停又说“去过！”我当然知道河西走廊是她刻骨铭心的地方，是她的战友们激战、牺牲、被俘、流落、受尽屈辱和磨难的地方。我曾看到过西路军妇女团团长王泉媛多年后回到高台时放声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的一些情景记录。我知道，王泉媛的情感历程，同样也是王定国的情感历程。而此刻，从一位百岁老人的口中，表达出来的只剩下几个被时光浓缩了的简简单单的几个词汇。那些简简单单的词汇和语言背后，是我们无法省略的壮烈的战斗历程。

      聊了一会，我拿出两本由张掖西路红军研究会编辑出版的书籍《温暖的大地》，希望她签字作以留念。老妈妈没有推辞，拿起笔，手臂微微颤抖、有些迟缓但很郑重的签字了自己的名字。那几个字，仿佛一道岁月的烙印。

      我们合影留念。

       李兵是西路军将士后代，与王定国老妈妈很熟识，之后聊一些她的身体状况及其生活琐事。那个已经遥远的历史事件已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但我们绝不能将其忽略。那段悲壮的征程和那些昂扬的号角，我想，终会成为一种精神，让我们一直铭记于心。

      要回去的时候,王定国老妈妈执意要把我们送到楼梯口,挥手示意,郑重道别。这是礼节性的举止,但那一刻,我却固执的认为,这和西路军将士蒙难河西走廊有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渊源关系……

      2020年6月9日中午,魏芳超老师发来了一个微信,说108岁的老红军王定国老妈妈去世了!看到这个信息的一刹那,我心一惊,随即想起了见到王定国老妈妈时这些细节场景……

(责任编辑：月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