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大观园之劫数（七）

  鸳鸯拒婚，得贾母支持，扫了长房的面子。此后贾赦不敢见贾母，只打发贾琏和邢夫人前来问安。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意见。此次中秋是大节，贾赦必要出场，而他的出场，纯粹是来惹贾母生气的。讲一个天下母亲偏心的笑话，就差直说贾母偏心贾政这一房了。接下来贾政儿孙三人作诗，宝玉和贾兰都是嫡出，他不语不赞，偏重贾环的诗，故意说世袭的前程跑不了。这分明是没安好心。贾母最宠的宝玉，他不夸，贾母和贾政不喜的贾环，他大赞特赏。而且很有些挑拨贾环和宝玉争世袭之位的意思。

  黛玉和湘云二人并未去睡觉。只因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垂泪（敏感的人总是容易触景伤情，黛玉是敏感中敏感，多情中多情）。宝玉近因晴雯病势甚重,诸务无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也便去了（这时候宝玉居然没去安慰黛玉，看来晴雯病得很重了。那日见王夫人时并无大病，此病必与心中气恼相关）。探春又因近日家事着恼,无暇游玩（夜抄对三姑娘还是有影响的，她眼界高心思明，自然看出贾府危机）。虽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所以只剩了湘云一人宽慰他,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的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他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有兴致自然是好的，人是受周边气氛影响的，湘云的好是能带动气氛）"黛玉见他这般劝慰,不肯负他的豪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诗兴。"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这山之高处,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就叫作凹晶。这`凸'`凹'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臼。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处。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这里来;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里去。只是这两个字俗念作`洼'`拱'二音,便说俗了,不大见用,只陆放翁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批他俗,岂不可笑。"林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至<<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不可胜举。只是今人不知,误作俗字用了。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凹晶馆去看看。"（黛玉之才唯宝钗可比，湘云就弱了，但湘云的好处是爽，赏的快乐写的欢喜，不负此良辰美景）。

　　说着,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转弯,就是池沿,沿上一带竹栏相接,直通着黛玉湘云见息了灯,湘云笑道:"倒是他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近水赏月如何?"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坐船起来。"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的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二人有同病相怜之意，都是没父母的孩子，都有寄人篱下之感，湘云好些，毕竟还有史府，在贾府是做客，黛玉无父母，林家无人，在贾府有寄居之感。事若求全何所乐，有时候只能哄自己开心）"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各有各的烦恼，贾母的烦恼是儿孙了，宝玉的烦恼是做不成护花使者，连身边的丫环都护她不得）

二人中秋联句，最精彩的是

　　寒塘渡鹤影,

　　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葬花魂'!暗合了黛玉葬花之意境，果然好诗，难得自然合了黛玉之心境）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二人皆诧异,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佳节时最是心事茫然，出来走走也好，妙玉年轻还小，被外界打动）。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难得妙玉如此热情，这也是因了湘云黛玉都是才女诗人，合了她的意。年纪差不多，三人皆是飘零之人）。

　　中秋之诗无宝钗，而加妙玉，是因为宝姐姐是有家之人，比如此时，人家就一家团圆去了。此时夏金桂未入薛家，母子几人，还是愉快的。而黛玉妙玉湘云才是无家之人，有些每逢佳节倍思亲，亲人却已经不在的苍凉之感。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