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最浪漫的事(五)

  长辈们代表了规矩和礼仪，她们退场，诗社才开始了尽兴而为，可诗可玩，几多乐趣。

  写菊中最爱黛玉那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其实黛玉还是好的，她缺的不是知己，不是那个和她隐的人，她少的是命运的成全。红尘之中，能遇了一个相知的人，最是不易，遇见了，不能相守，是另一种遗憾。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只要不是对着爱情对着宝玉，我们的黛玉还是非常温厚平和的）。"李纨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拆未供之先,意思深透（能欣赏别人的诗，黛玉大气）。"李纨笑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句也敌的过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探春一直推宝钗的诗，稳重大方）。"宝钗笑道:"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宝钗算是懂诗的人，自然能挑出探春诗句中的雅意）。"湘云道:"`偕谁隐',`为底迟',真个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黛玉和湘云有互知之感）。"李纨笑道:"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不能别开,菊花有知,也必腻烦了。"说的大家都笑了（李纨擅长评论，而且会协调关系，上次赞宝钗此次赏黛玉，都是为了调动钗玉的积极性，一个活动要想长久，必要参与者有积极性）。宝玉笑道:"我又落第。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个人作出十二首来。"李纨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其实宝玉也有好句，只是若要找一个落第的自然是他，李纨知宝玉对姐妹们最有担待，所以让他压尾，他必是乐意的。在姐妹们面前，宝玉是最和气好说话的。

  黛玉的诗中清雅灵动，而骨子里却是孤独的。孤标傲世，才是她的悲凉之处。有时想，黛玉一个小姑娘，虽然经历有些哀伤，但毕竟在爱情上是得意的，所以她的苍凉没有这么重，重的是作者吧。

  诗罢入红尘。众人见平儿来了,都说:"你们奶奶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平儿笑道:"他那里得空儿来。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我来问还有没有,叫我要几个拿了家去吃罢。"湘云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的（湘云周全处）。平儿道:"多拿几个团脐的。"众人又拉平儿坐,平儿不肯。李纨拉着他笑道:"偏要你坐。"拉着他身边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纨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凤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嬷嬷们:"先送了盒子去,就说我留下平儿了。"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说,叫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李纨揽着他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李纨是羡慕凤姐吧，她出阁时自然也有陪过来的丫环，只是没成了她的心腹，凤姐却有个平儿相助。）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打趣的妙，凤姐之事，平儿皆知，而且代为周全）"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宝钗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此时写鸳鸯对于贾母的重要性，伏后文贾赦算计鸳鸯）。"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的上他。"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金钏去了，彩霞的地位极高，掌握着王夫人的诸多事务，探春赞她，怕是因为彩霞回护赵姨娘和贾环吧。凡有人帮了赵姨娘和贾环，探春还是感激的）。"李纨道:"那也罢了。"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平儿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可知凤姐刻薄，四个丫头都是娘家带来的，能容的只一个平儿）。"李纨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众人都道:"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

  李纨的伤心在于，伤心无处可说，和王夫人贾母都不能说，而小姑子们人单纯，到是能说，可惜她们对于这种场景，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不是，不安慰不是，经历不同，感情不同，只得不谈。可是李纨好容易动情一次，也是因了喝酒，才这般，不想话掉在地上，无人拾，此后再不见她提及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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