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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母亲的柜子
我悄悄地替母亲清点了一下柜子，翻来覆去地看，其实里面装的都是爱，不但是母亲对儿女的牵挂和惦念，也是儿女对母亲的感恩和思念。 要接母亲来部队和我住一段日子,母亲头一天就开始收拾东西。母亲有一个暗红色的四尺长的板柜，那个柜子据说是母亲的陪嫁，风风雨雨半个世纪了，母亲舍不得丢掉。柜子很结实，是果松的，木质好，纹理清晰，岁月的侵蚀不曾让板子有开裂的痕迹。随着时间的久远，颜色也越加的厚重。这几年，家里的老房子翻盖了，屋里也添置了很多新式的家具，在母亲的坚持下，这个柜子又被摆在了屋里最显著的位置，和屋里的摆设着实有些不协调，看着不伦不类的。但是母亲执意如此，和母亲同住的弟弟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了老人的心意。可别小看母亲这个柜子，里面被母亲的大包小裹装得满满当当的。 清点母亲的柜子，里面有母亲一年四季换洗的衣服，有母亲为我们偶尔回家小住而准备的新被褥，还有一些我们淘汰下来的旧衣裳，也有跟随母亲快一辈子的各种小物件。如母亲的针线笸箩，从我记事起，母亲似乎就没离开过它。现在母亲眼睛花了，家里也很少需要缝缝补补的了，母亲的针线笸箩失去了用武之地，放在那个陪伴了它一生的柜子里，每次有村里人带着孩子来串门，母亲总会从褥子底下摸出柜子的钥匙，掀开柜盖儿，立刻就会有一股香味儿飘出来，原来母亲把晚辈孝敬给她的糖果，罐头，各种营养品，点心等都锁在柜子里。邻居孩儿来，母亲便把这些好吃的拿出来，临走还给孩子带点儿。我回家看母亲，她也会这样，一股脑儿地把好吃的全拿出来，边往外倒腾边告诉我，这一袋核桃是老二家媳妇买的，那一包点心是二妹送来的，这几块山楂糕是大孙子放学塞给她的，那一兜苹果是大女婿来买的，母亲如数家珍似的念叨着，每一样东西都是谁买来的，啥时候买的母亲都记得格外清楚。母亲言语间溢满了幸福。她让我尝完这个，又尝那个，恨不得让我全吃了。 母亲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来找母亲唠嗑时，母亲也喜欢打开柜子。除了让她们尝尝儿女们孝敬的东西外，还要向她们展示一下自己的衣服鞋子。母亲的新衣服新鞋子的确很多，而母亲又舍不得穿，总是上次买的还没等上身，新的又买来了。母亲是个朴素又古板的人，整天穿那几件黑色或者灰色的褂子，新衣服总是留着，说是出门时穿，可是母亲一年也难得出趟门。很多款式新颖的衣服她都说在农村穿不出去，怕人笑话，也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留着。我不太会买衣服，都是妹妹和姐姐还有母亲的儿媳妇们给母亲添置穿戴。她们又都分散在各地，便也不商量，总是各自买各自的，弄的母亲每个季节的衣服都好几套。母亲也因此几次三番地说，人老了，有穿的就行，给你们自己买件好衣服，人在外工作要穿得体面些。大家答应归答应，只是每个季节的衣物还是雷打不动地给母亲往回买。于是母亲就一层一层叠的平平整整的码在柜子里，逢上婶子大娘们来，她就一件一件的拿出来，也让她们开开眼，有时还要穿上试试，在镜子前照照，让婶子们羡慕不已，说母亲是个有福的人。母亲听了，也感叹自己有如此孝顺的好儿女是她最大的福气。 母亲一生勤俭，过惯了勤俭节约的生活，很少有被她丢弃的东西。一块碎布头，一根细毛线，一双破袜子，她都留着，就是在路上遇到这些东西，她也要捡回来。 于是母亲的柜子里就装了许多这样的零碎。我们小时候玩儿的羊骨头，母亲竟也留着两个呢。有一次母亲看到我把露了洞的袜子扔到了垃圾篓里，她就捡回来补补留着自己穿，对我们穿剩的衣物更是视为宝贝，母亲每到一家，都会收拾一包包我们的旧衣服，这些衣服有的根本没破，也不旧，只是过时了，穿了一季就不爱穿了。母亲把它们归类，把那些没洗过几水的，母亲就送给村里需要的人家穿，他们也不嫌弃，还当好衣服穿呢。母亲觉得不好意思给人家的就叠好放在她的柜子里。没事的时候，母亲就翻出来重新叠叠，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日子过好了，衣服没坏就不穿了，扔了可惜啊！要是有人在她的身边，这时候母亲准会讲她十六岁时只有一条裤子穿，洗洗都没换的，还得去和邻居借着穿一会儿的事。然后又会讲起我们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穿，直到补丁摞补丁也舍不得扔的许多往事。讲着讲着母亲就会叹气，说我们赶上好时候了，忘了苦日子是啥滋味儿了！是啊，想想小时候，母亲的红板柜好像总是空着大半，没啥放的，母亲就把鸡蛋笸箩，地瓜干，花生袋子装进去。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母亲竟把自己也装进了红板柜，而且躺在红板柜里睡了一宿的觉，每次提起这事，都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那会让母亲在晚辈面前不好意思的。那年我最小的三弟都上学了，我在乡里上高中一直住校，后来回家才听说母亲和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很凶，母亲收拾东西要走，父亲在气头上也没拦她，一摔门他扛了把锄头径直去了村南的玉米地。待父亲晚上回家时，发现母亲不在家，一家人满村满街地找，找到半夜也不见母亲的影子，父亲又气又急，母亲大字不识一个，而且又没出过门，那一宿，父亲一夜没睡，打算天亮就去几十里地之外的舅舅家找。可是没等父亲盼到天亮呢，屋里的大板柜盖儿兀自的掀起来了，父亲愣愣地看着，没想到看着看着母亲就从柜子里爬出来了。原来母亲躲在柜子里睡了一觉。当然现在母亲再想躺在里面是肯定不能了，因为柜子里的空间被母亲的东西占据的连缝隙都没了。每次盖柜盖儿都要使劲儿往下压才能盖拢。说起柜盖儿，自然想起它的功劳，记得以前，家里没面板，每当包饺子擀面条儿时，母亲就把柜盖儿一掀，柜盖儿里面没涂油漆，是木头的本色儿，柜盖儿是两个，一个擀皮，一个上面放饺子，记不清多少个除夕夜，多少个生日，母亲都要掀下这红板柜的盖儿给我们做好吃的。 母亲柜子的一侧放着两摞新被褥。那是母亲准备我们回家时用的。那两床被褥是母亲戴着花镜一针一线缝制的。里面絮着厚厚的新棉花，柔软厚实的像母亲的爱。一年当中，我们几个很少回家，即使是回了也住不了两宿，但是为了我们住这两宿精心准备了铺的盖的。在我们不回去的日子里，母亲把被褥拆洗的干干净净，放到红柜子里。天气好的时候，母亲还要经常的抱到太阳底下晾晒。每次想到母亲蹒跚着佝偻的身子，翘起脚往晾衣绳上搭被子时，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阵酸楚，盖着母亲亲手做的被子，闻着被子上散发着的母爱的味道，我常常泪流满面。 我倚在柜子的一角，看着母亲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母亲老了，有时常常忘这忘那。可是唯独对柜子里的东西，母亲一样也不曾记错。我悄悄地替母亲清点了一下柜子，翻来覆去地看，其实里面装的都是爱，不但是母亲对儿女的牵挂和惦念，也是儿女对母亲的感恩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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