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 厚

那是上世纪60年代，我在农村当小学老师。那年，我教三年级时，有个小男孩引起我的注意。他叫肖连生，在班里，个头最高，体格最壮，就是有点呆头呆脑，尤其是算术。有一次我问他：“一辆马车两个轮子，三辆马车有多少轮子？”他摆着手指数了一会儿才说：“10个吧？”惹得全班一阵哄笑。

这是文革期间，他也就糊里糊涂地上了中学，我也就很少看见他了。直到十几年后，我才得知他的消息。从学校毕业后，就到村里干活，几年后，当上了生产队长。不久，就和邻村的一位姑娘结了婚。没想到好事多磨，婚后还不到两年，竟然离婚了。什么原因呢？我很奇怪。后来偶然听到一个消息，原来是他跟末代皇帝一样，做那事不行。我就更奇怪了，他的身体挺棒的呀，怎么会……

令我欣喜的是，村里的婶子大妈们，都自愿给他帮忙，终于给他又找了一个四川籍的女子，叫庞春英。她刚刚离异，比连生小五岁，还很漂亮，只是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孩。见过一回面，两个人没领结婚证，就住一块了。不到半年，庞春英还要到城里打工，连生憨憨地说：“你去，晚上回来就行。”妈妈走了，小女孩就只好由连生照顾着。近40岁的连生又当爹，又当妈的，每天还挺乐呵。因为小女孩叫他“爸爸”了，他心里觉得特满足。

庞春英开始的几个月，每晚回家，后来就隔一天一回家了。她说：“服装厂的活儿太累，厂子又有职工宿舍，就不天天回家了。”连生很憨，也没多想，就说：“想着孩子就行。”再往后，她就一连几天不回家了，连生不放心，就带着孩子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家厂子，庞春英不在。听工人们说：“一个月之前他就让一家饭店老板接走了，再也没来上班……”连生听了，心里难受，也没辙，只好回家了。从此，庞春英再也不回来了。憨厚的连生，就和小女孩相依为命地度日子。

土地承包了，连生是队长，就承包了一块没人愿意要的沙地。他知道，这块地不种树，就只能种瓜。西瓜种不好，就只能种打瓜了。他知道打瓜一棵秧能结几个瓜，能多卖些钱。那时，凉水河畔，种打瓜的他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不少人笑他太憨，什么年月了，还有谁吃打瓜？等着赔钱吧！

瓜地离不开人，邻居张二婶看在眼里，就主动帮他介绍了一个名叫王雪艳的姑娘，姑娘模样不错，还上过高中，就是小儿麻痹，走路要拄着拐，是个残疾人。自己这个样子，王雪艳心里没底儿，就问连生：“我的身体就这个样子，你同意吗？”连生憨憨地说：“能给我女儿做饭就行。”于是，两个就领了结婚证，连生有了女人，就一门心思种他的几亩打瓜地了。

谁也没想到，如今打瓜成了稀罕物，送到城里，好多人争着买，第二年，不用往城里送，就有人开着小车来采摘了。物以稀为贵，憨人有憨福，连生接连种了三年打瓜，发一笔小财。家里买了汽车，盖了新房。他的事迹和照片居然上了报纸。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有残疾的媳妇过门一年多，居然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来求我给孩子起个名，我想了想就说：“就叫肖志行吧！谁说你不行，你一直就是能行的。”

有一天，王雪艳从娘家回来，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王雪艳哥哥在城里搞装修，偶然见到了庞春英。才知道她得了乳腺癌，她男人溜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王雪艳和连生商量：“你们虽然没领证，但也是夫妻一场，还是把她接回家吧，咱们给他瞧病！”连生憨憨地说：“那，那你怎么办？”王雪艳说：“救人要紧，管那么多干嘛？”

连生接来了庞春英。一看见连生两口子都这么憨厚，心里很感动。只是女儿肖红见了亲妈就是不理。让她叫一声“妈”，她扭过脸，就是不叫。连生有点火了。闷声闷气地冲着肖红说：“这是你的亲妈，不叫不行！”肖红最听连生的话，只好勉强地叫了一声：“妈！”庞春梅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好大。

两年后，庞春英的病情加重了，住进了肿瘤医院。过了不久，她就过世了。据说，临死时，总是喃喃地嘟哝着几个字：“人，还是憨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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