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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运城一上火车 妻子就一直用头抵着我的胸口 时不时地问着同一句话： “到了北京，这病就能好？” 我说：“是的。那可是北京！” 火车开到闻喜 她又问了一次，我答了一次 回答她问话的时候 车窗外人家的灯火 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在我们的眼前闪烁…… 问完了这一次她就不再说话 看着眼望窗外的妻子 我伸手摘掉了 粘在她发间的一根麦秸后 问她饿不饿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火车开到太原 太原是一个大站 停车的时间就有些长 妻子用头拱了我一下 对我说：“你累没？”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妻子用她树枝一样粗糙的手 够够巴巴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然后，又问起了那一句话： “到了北京，这病就能好？” 我说：“是的。那可是北京！” 回完了她的话 我用同样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妻子忽闪忽闪的睫毛 就像小鸟的翅膀一样 让我的手心和心头好一阵子温暖 火车开到北京时 天已经亮了 我抱着妻子走出北京火车站 她的头，一直抵在我的胸口上 2 这一点使我和妻子都万万没有想到 也不知是我抱着妻子出站 还是我抱着妻子向别人打问通往 武警总医院的车怎么坐的时候 我装有4000块钱的那个布包不见了…… 其实，车到北京站 我们临下车的时候 妻子还忍痛挪开了 她靠在我胸口上的头 让我看一看从半村人的家里借来 给她看病的钱还在不在 我用我的左手扶着她的头 用接近麻木的右手 从胸前的那个口袋里 把装钱的那个布包掏了出来 让她看了一看也摸了一摸 因为火车要停时的惯性 怕妻子那已经要断了的脖项 经不住折腾 我急忙将钱塞进了我的裤兜 用腾出来的右手 将她的头搂在了我的胸口…… 我是在上了开往武警总医院的 103路汽车时 才发现我那装有4000块钱的 布包不见了…… 虽然103路汽车上的售票员和司机 见我一直抱着病得不轻的妻子 让我们免费坐到了医院的门口 但在医院挂号室那小小的一个玻璃窗前 妻子的头往我的胸口贴得更近了 好让她的眼泪，全都淌进了我的前胸 与我满身的汗水一起 洇湿了北京很长的一条马路…… 3 钱丢了，妻子的病就看不成了 连回家的路也就这么给堵死了 离开了医院，我抱着妻子 坐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饭店的门口 有一个喝得大醉的男人 向我的面前扔了一张50元的大票之后 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就被一个追着出来的女人搀着走了 当时的风很大 被醉酒男人丢下的那张钞票 与一群黄黄的树叶一起 在我与我妻子的身边绕了半圈后 就被大风刮走了 让我来不及伸出 抱着妻子的左手和右手 甚至，没能看上一眼 那钱是新还是旧…… 4 就这样，我抱着我的妻子在北京 离武警总医院不远的这家饭店的门口 坐了半个上午和一个下午 任由各式各样的鞋子带起的树叶和尘土 一个劲地往我和我抱着的妻子的身上扑 闻着饭店里不时飘出来的饭香和菜香 这次是妻子问我：“你饿没？”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 而是使劲地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唾沫后 抱起了妻子往东 坐在离饭店400步左右的一个过街天桥下 看着汽车和行人在我们的身边流动 此时此刻，我和妻子昨天下午临上火车前 吃的那两碗面条和一起喝掉的那一碗面汤 全都化成了她的泪水和我的汗水…… 5 也不知是哪一缕风 在吹落了太阳的时候 差一点把我也吹了一个跟头 我抱着妻子离开了那座天桥的路口时 妻子说：“不行，你就把我放下吧！” 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 一旦把她放下，她的脖子 将再也撑不起她那已经憔悴不堪的头颅…… 我抱着妻子一步三晃地再一次走进了 武警总医院的门诊大楼 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 都没有了早上的那般密稠 有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在门诊大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动 还有七八堆席地而坐 等着挂明天出诊专家号的病人和家属 我先是抱着妻子走进门诊大楼的男洗手间 我能让她坐在洗漱的台子上 但不能让她的头离开我的胸口 我用左手扶着她的头 用右手接了一把自来水想给她洗一洗脸 当沾满了清水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脸 她却说：“先不要洗了吧！我的口，好渴……” 当我用手从水龙头到她的嘴边往返了12次后 她喘着粗气对我说： “我先不喝了，你也喝些吧……” 我没有吭声 就用刚刚接水喂她的那一只手 一把一把地把水 拍进了自己的喉咙…… 6 2013年12月7日晚上8点，也就是 我抱着妻子从运城到北京看病的当晚 我又抱着没有看成病的妻子 上了从武警总医院开往北京站的103路汽车 与来时不同的是我的身后多了一位 我和我抱着的妻子都叫他为大爷的老人 他花了3块钱为我们3个人各买了一张车票 然后，就是在乘务员不停的喊叫中 有一位情侣为我和我抱着的妻子让了一个座 我抱着我的妻子坐在了前排 老人被一个年轻人让着坐在了我们的身后 到了北京火车站的广场 老人走在了我的前头 他让我抱着我的妻子坐在正对着 “北京站”这三个字的花坛的边上等他 迈着并不利落的双腿 走进了广场西边的那个售票大厅 我抱着我的妻子坐在北京站前的一个花坛上 等了近一个小时后 老人才将两张从北京开往山西运城的火车票 和一个装着两瓶矿泉水和四个面包的兜子 交到了我的手中 …… 这个老人叫高榆树，属鼠，今年65 他的老家在甘肃一个常年都喝不上水的小山沟 今年年初来到北京，在武警总医院里做保洁 一天6遍地清洁大楼里的5个厕所…… 7 和从运城上火车来北京时一样 妻子的头一直抵着我的胸口 时不时地就唠叨着同一句话： “我这病治不成也就罢了， 老人家的钱，咱咋还人家？！” 每次她问起这句话时 我每次都是一声不吭 每次都是用腾出来的右手 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乱如蒿草的头发 因为她的头发和我的心思一样杂乱： 要说还钱倒是容易 只要是你想还，就有的是办法 但提起“还情”这两个字 那将是一个 比登天还要难的还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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