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你走了，没有悲壮豪迈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没有动人的豪言壮语，留下的只是一位平凡山村教师的形象。

就在你远行的那个早晨，山上被前夜的一场大雪严严实实地覆盖，寒风呼啸着刮过，把大山撕扯的阵阵疼痛。山里的孩子不怕冷，都早早的起来，依然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去上学。那是一所破旧的小学校，几间平房，一根旗杆，一个不大的操场，几十个年龄不等的孩子，还有五名老师，而只有你一个是来自山外的城里人。星期一的早晨，孩子们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学校要举行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7点半，7点45，一直到八点钟也没等到你的出现，全校的孩子们列队站好，把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一面五星红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歌声在山间小路上飘荡。传出了好远好远。你的那些学生们，此时心中满是疑惑，虽然你家离学校最远，但是每天你都是第一个到校。尤其是今天要举行升旗仪式，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忘记？孩子们抬起头不停地向村外张望，猜想他们老师的车是不是路上出了毛病，因为你那辆摩托车已经跟随你十几年，老的似乎爬不动山路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因为同学们知道你有关节炎的毛病，一到冬天就犯；你是不是家里有事耽搁了，因为前两天听说你的爱人住院了。孩子们做着种种的猜测。第一节上课了，你还没有来，校长让班长组织同学们读课文，说你很快就到了。此时十几颗心默默地牵挂着你，十几双眼睛时刻关注着校门口，十几双耳朵静静地听着你的脚步声。然而孩子们等来的不是你亲切的笑脸，不是你熟悉的身影，不是你慈爱的声音，却是你离去的噩耗！在这样一个白雪皑皑的早晨，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你突然地去了！校长哽咽的声音不容置疑。那一刻，孩子们惊呆了，空气一下子凝固。他们怎么会相信，你说圣诞节要带他们去看圣诞树，前几天你还表扬他们学习进步了，说要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明年都考上重点中学。可是，老师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教室里哭声一片。讲台上还有你没有批改完的一摞作业本，还放着你喝水的塑料杯，一根教鞭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粉笔盒里剩的都是碎粉笔头了，两只红色的圆珠笔斜插在盒子里，一只已经没有了油，而这些东西你再也用不上了。孩子们小心地擦拭着，摩挲着，久久不肯放下，泪水把雪白的粉笔浸透了，把作业本上鲜红的笔道浸湿，模糊了一片字迹。想起上周五放学时，你骑着那辆叮当响的摩托车和同学们挥手说再见，谁承想，那平常的一幕竟是最后的诀别。

你走了，没有悲壮豪迈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没有动人的豪言壮语，留下的只是一位平凡山村教师的形象。

你走了，走得竟是如此的匆忙。当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你年轻的生命的时候，你来不及和同事们说声再见，来不及与亲人道声珍重，来不及向妻儿说声抱歉，来不及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来不及看着你的学生成为祖国的栋梁，更来不及为久卧病榻的爹娘尽一份孝道，多少愧疚，多少遗憾，多少未了的心愿，连同你那对教育事业的一颗殷殷赤子之心离开了我们。

苦、累、忙，三个字囊括了你生活的内容。讲台、家庭、二十几里的山路是你每天生活的两点一线。19岁，你高中毕业，成了一名乡村的代课教师。一教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个青春年华，7860多个日日夜夜，你默默耕耘，穿梭在荒凉的山山岭岭。把三尺讲台当作人生绚丽的大舞台，你既是导演又是演员，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的片段。

你的学生不会忘记，是你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替他们交了学费，是你从家里带来了录音机教孩子们唱儿歌，是你自己花钱给班里添置了图书，家长们不会忘记，是你把课上突发疾病的学生一路背到了医院，是你不厌其烦的劝说让辍学的孩子重返校园，是你利用休息日给成绩落后的学生去补课。你的同事们不会忘记，是你每天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是你主动替请假的同事上课，是你拿回了每次全镇统考的第一名。他们怎么能忘记？你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了你热爱的工作，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你敬业忠诚，无私奉献，任劳任怨。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山路一走就是二十几度春秋。正当壮年的你，几绺白发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发间，头顶上的头发也日渐稀少。可是你依然神采奕奕，你总说只要往讲台上一站，就会激情迸发。你是为教育事业而生，而奋斗！

一名代课教师本没有多少收入，而你上有双亲，下有一双儿女，还有常年吃药的妻子，生活举步维艰。很多人劝你，凭你的聪明才智，干点儿啥不比哄孩子强！更有的恨铁不成钢，就看你那一身好力气，种地也比教书挣得多！对于别人的好意，你总是付之一笑。你的梦想不是一沓一沓的钞票，你心里装着山沟里的学生，他们是大山的希望啊！妻子通情达理，心甘情愿的为你守着清贫如洗的家。后来你终于苦尽甘来，感谢党的政策好，踏上讲台的十年后，你成了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那一刻，你欣喜若狂。你再也不用担心失去当老师的机会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教育战线上奋战。你可以骄傲地挺直腰杆说：我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为了这一称谓，你失去了很多。你说，一生最对不住的是你的家人，你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疼，可是你自己的儿女却没有得到你多少爱。女儿学习成绩不理想，可是每当拖着一天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你躺在炕上就睡，竟无暇顾及辅导女儿的功课。那次儿子发烧住院，你把他一个人扔在医院输液，急急忙忙赶回学校上课，你不愿意耽误学生半节课，可是竟狠心让自己的孩子一个人面对病痛，那一年，儿子才12岁。那年7月，老父亲病重，而你又面临着学生的毕业考试，你咬咬牙，坚持给学生上课，你在讲台上眉飞色舞讲课时，老父亲没能等到看你最后一眼，你跪在父亲的灵前，悲痛欲绝，几次晕倒在地，送走了父亲，你没有在家陪母亲，便上班了。同事们安慰你，回家休息，你的课我们来上！你感激地拒绝了，你从来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马上就是毕业升学考试。那一年，你带的班级又夺得了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有一半的学生考上重点中学，别人看到的都是你头顶的光环和荣誉，只有你自己知道，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

几年前，妻子背着你托在县政府工作的一个同学帮忙，考虑到你文笔出众，想把你调到报社工作，接到调令后，你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回城的机会，把一纸调令撕得粉碎，妻子怨你，结婚十几年来，你不曾为这个家操心过，更没有为自己的前途打算过。难道你要在山沟里拿一辈子的教鞭？你是舍不得那座大山，舍不得大山里的孩子！每当想起那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家长那期盼的目光，你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带着对儿女的歉意，对妻子的愧疚，对父母的亏欠，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你匆匆地去了。没有人知道你最后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每一个熟悉你的人都能猜得到，那一刻你眼里一定浮现的是那群等你上课的孩子们，你一定在心里无数遍的对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

送行的队伍望不到头。你教过的学生闻讯赶来，千里万里奔赴而来，朴实的村里人派出代表来送送他们敬重的老师，许多老人妇女站在村口眺望你每天上班来的方向，暗暗地垂泪；你教的孩子们奔跑着下山，声声呼唤，青山悲泣，大地动容。

有多少故事发生在冬季，又有多少感人的故事留给冬季去诉说，我相信，你是冬天的松柏，高大而伟岸；我相信，你是冬天的大山，苍茫而厚重；我更相信，你是冬天的使者，带来春的喜讯。

遥望莽莽苍穹，我千百次地探询，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那点点闪烁的星光一定就是天堂里明亮的路灯，它们井然有序，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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