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劝酒记
有件事，一直觉得有趣。爸爸与公公第一次见面，就有知己相逢，相见恨晚之感。本来，双方家长见面，是促一段姻缘去的，不料不仅促成一对姻缘，还促成了一双酒友。爸爸与公公皆好酒，平日就无酒不欢，相见更是千杯少。两亲家合得来，大家本也高兴。只是两人渐上了年纪，身体皆有了毛病，年年体检，医生都得叮嘱——戒酒、戒酒、戒酒。可俩人哪里得听，仍我行我素，觞饮酩酊。 这双酒友倒是高兴，可急坏身边人。妻子劝解不听，儿女挡酒无果。俩人一遇酒就是理由无数，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什么“难得见面，无酒不能助兴”，什么“来者是客，不斟满是失理”…… 现在，两人都已近花甲了，喝时畅快，醉时难受。爸爸一醉便吐半夜，呻吟连天，几日才得复原。公公的血糖一路飙高，胰岛素一打再打，身体日渐消瘦。我们都很担心，怕他们总一天要因酒而吃大亏。妻子好言相劝不听，渐演为严词相向；严词不行，继而藏酒夺杯；夺杯无果，最后摔门而去。几次三番，劝酒人心力憔悴，喝酒人索然无趣，大家又找不到一个和谐对策，故而心中都有了郁结。 此时，我们想起另一件事。三年前，外公病重，常年定住医院。儿孙皆要工作，不得时时陪伴，只得请了看护代为照理。外公病得愈厉害，把钱看得愈紧。儿孙倒也孝道，时常放钱在他老人家身上。可外公神志渐渐恍惚，钱经常无缘无故变少。妈妈觉得不划算，便想帮外公把钱收着，自认为儿女每天下班都来探望，老人家在医院也没什么用钱地方。谁知外公不乐意，几次三番争执起来。 儿女很郁闷，外公也不开心。 几次大家庭会议，晚辈们终于理清头绪，学着换位思考。外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也许正是钱，无形中给了他安全感。虽然我们觉得钱在他身上无用，可“安全感”，本身就是最大的用处。所以我们仍依照外公的意思，把钱大把大把放在他的箱子里。后来，外公去世了，箱里又莫名其妙少了几千元。可我们并不后悔，因为外公是在平和安慰中离开人世的，他是带着我们的爱和理解，安详去见外婆的。最后，我们认为留在他身边无用的钞票，也是他感到安全、快乐的原因之一。我们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我们爱他，但并没有一味遵照自己的意志，而是给了他自由与选择的权利。这才是真正的爱，才是我们没有留下遗憾的原因。 同理一想，便能知道换位思考是多么重要。两个爸爸，都爱酒成痴，若真是戒了，心中念想，还不知得生出什么新毛病。他们喝酒，虽难免对身体不利，可心中愉悦，说不定又有裨益。我们虽然担心，可也不能紧逼着，要尽力控制自己的担心与恐惧，也给他们自由和理解，才是真正爱他们。我们一发飙，他们也不高兴，心中许还有戒不掉酒又让我们不开心的内疚感，对身体更是不好。不如，我们陪着他们少喝一些，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开心，他们也不容易喝醉的。时不时一次喝多了，也不打紧，他们也都是成年人，心中其实也有分寸。我们在旁端茶递水，捏肩捶背，温言几句，就是对他们好了。如此想着，心中便也释然，从此不再强劝了。 晚餐，我们仍摆上小酒。两个爸爸眉飞色舞，红光满面。大家其乐融融，围桌而坐。但我知道，今天，他们不会喝醉。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
|
开创文学新风尚 引领写作新潮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