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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一家

时间:2016-09-11 11:37来源: 作者:绿色食品 点击:
《新月一家》平安一,由于山洪爆发,铁路公路全部被冲毁,92次特快列车被迫停在青山车站。新月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她的好朋友梦男告诉的呢。新月跑步到家,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奶奶。“车站跟前的那些人家,都到车上卖饭卖水,一毛钱一杯凉水,有的人家连剩的大
《新月一家》 平安 一,由于山洪爆发,铁路公路全部被冲毁,92次特快列车被迫停在青山车站。 新月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她的好朋友梦男告诉的呢。 新月跑步到家,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奶奶。“车站跟前的那些人家,都到车上卖饭卖水,一毛钱一杯凉水,有的人家连剩的大米粥都拿去卖了。” “车上没做饭?没有厕所?”奶奶停下手中的烧火棍问。 “听说车上的面条十元钱一碗。太贵了。车上的厕所都锁上了。” “这样看来,”奶奶又开始了她的想象,“这车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呀。” “奶奶,咱们这一锅玉米,也拿去卖了吧!”新月建议到。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奶奶说话总是文绉绉的。 “现在就捞吧!” “再烀一会儿,怕是不熟呢。” 新月跑到外面,抱来一抱柈子,往灶堂里填。火,又旺旺地燃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新月挎着大大的柳条筐,到车上卖玉米去了。 二, 列车上的乘客各个疲惫不堪,东倒西歪,无精打采。有许多乘客受不了列车上的闷热与无聊,下车去,坐到住户的障子边上聊天或者看热闹。 车长带领一群工作人员在吃排骨炖豆角。浓烈的香气,夹杂着他们的说笑声,飘向车厢,飘向窗外,有几个吃完的,喊一声“搬砖”,便有嘎拉拉的声音响起来。 新月登上车门,列车长眼尖,一眼就盯住了新月筐里那黄橙橙的玉米。 “小姑娘,过来。” 新月走过去。 “你这玉米卖多少钱?” 新月想起梦男他们说的话:“一碗面条要10元钱呢,车上的人都买不起啦。” 哼,你们吃的倒好。新月看着那流油的大嘴,不知为什么,特别反感,就说:“不卖。”转身就走。 “站住!”车长急了,站起来,想去拉新月,这时,有一个青年男子,油头粉面的,也挎了这么一筐玉米,听见车长同新月的对话,就走过来。 “车长,您想买玉米?看看咱这货怎么样?” 车长拿起一穗,咬了一口:“呵,还是粘的呢,多少钱?” “您买,两毛钱一穗,别人买,五毛。” “那好,多少穗?我包了。” “你卖两毛,我卖一毛。”新月转身,走到过道的车门处,高喊:“谁买玉米?一毛钱一穗。谁买玉米?” 立刻,许多人围了过来,你买三穗,他买五穗,一会儿功夫,一筐玉米卖光了。 车长走进车厢:“玉米啦,五毛钱一穗。玉米啦!” 一个正在啃着玉米的妇女接茬道:“五毛钱?一毛钱的都吃饱了。” 她的话引起一阵大笑。车长红着脸,越过这节车厢,向前走去。 新月憋不住一笑,一蹦一跳地,走下车去。 三, “什么?才卖一毛钱一穗?”奶奶不等新月说完,高声大嗓地喊起来。 “奶奶,你听俺说。”新月把刚才车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车上的人又累又饿,都没有钱了。” “中啊!反正咱这玉米也没有啥本钱,贱点卖给灾民,也算行好了。我主保佑。” 老太太不是基督教徒,可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加上一句“”我主保佑”,在这个山城小镇,老太太处处行善积德,是出了名的,新月从小生活在老太太身边,受到了这种良好的熏陶。 “奶奶,再烀一锅,晚饭时,你再去卖,哎,对了,这还有一盆大碴子粥,你也拿去卖了吧!” “好啊奶奶,把芥菜疙瘩切一碗,谁买饭,就白送点,你看行不行啊?” “臭丫头,想得倒是全呢。”奶奶一边切咸菜,一边笑骂着。 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新月的饭卖得很快,别人卖两元钱一碗,她就卖一元钱,大伙都愿意买她的。一会儿,就卖完了。 有个小女孩,趴在座位上呕吐起来,身边的人都站起来,躲到一边去。 新月放下盆,走过来。“小姐姐,你病了吗?还是晕车?” 小女孩摇摇头,又是吐。那件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弄得脏兮兮的。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趴着,可能是病了。”一个男士说。 新月摸了摸她的头,热得很呢。是病了。她这样判断着。她直起身,向全车厢的人喊:“谁有药?这个小姐姐病了,谁有药?” 满车厢的人都站起来,往这边看。有一些好事者围过来看热闹。可就是没有谁说有药。 小女孩仍在吐。 新月急得出了汗。“小姐姐,走,我扶着你,到俺家去,很近的。” 小女孩摇摇头。 “到俺家打一针,吃点药,俺再把你送回来。” 小女孩挺着站了起来,新月扶着她,一手拎着盆,走下车去。 新月把小女孩带回家去。奶奶给小女孩检查一下,确诊为感冒,就找出爷爷正用着的药,给小女孩挂上吊瓶,奶奶嘱咐新月:“好好照看小姐姐,奶奶到河边去看看,你三叔被人找走半天了,说是河西三十多户人家都淹了,让他带着船去救人呢。” 奶奶走了,两个孩子聊了起来。 “你奶奶怎么会扎针?” “俺奶奶年轻的时候是部队的医生呢。爷爷常年有病,住院太贵了,奶奶就把药买回来,给爷爷打。” “你爷爷去了哪里?” “他刚打完针,可能去散步了吧。哎,对了,你叫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叫陈非儿,我妈妈爸爸都做买卖,放假了,我去外婆家度假。” “你多大了。” “十三岁。你呢?” “十一。读四年级。” “你是班级干部吗?” “是班长。” “难怪你做好事。” “俺们班同学都这样。” 陈非儿没再说什么,她打量着新月的家。房子并不宽绰,天棚是用报纸糊的,屋子里除了两个大大的木箱和炕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外,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家庭。陈非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过这样的贫困户。 “俺家没有电视。”新月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没关系,我家什么都有,等我回到家后,让我爸爸妈妈赞助你家一些钱,买一台就是了。”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这样,奶奶会骂俺的,其实,俺爷爷要不是老有病,三叔早就结婚了,他都三十了。” “你为什么呆在奶奶家?” “爸妈离婚了,谁也不要俺,那时候,俺才一岁。” “你愿意去城里读书吗?” “不愿意,俺帮奶奶家种地。” “你去吧,城里可好了,我告诉妈妈给你拿学费。好吗?” “不行,真的不行。”新月低下了头。 小姐俩只顾唠嗑了,不晓得滚针了,陈非儿的手鼓起了一个大包。 新月可不怕,她很有能力解决好。平时,奶奶不在家,都是她给爷爷扎针。八岁起,奶奶就教会了她打针拿药的事。她把针拔出来,换了一个位置,重新扎上,又拿了自己的衣服,给非儿盖好了手。 四、 新月爷爷坐在障子外面的大杨木上,跟邻居几个老太太唠嗑。 “老王哥,听说大河上冲下来挺多原木和板方呢,大伙都去捞了,你家老三没去捞几棵?” “还有彩电冰箱摩托车呢,王老虎捞了一个大木箱,打开一看,你猜怎么着,一下子钱呢。” “还有捞鱼的,不知哪里的养鱼池冲坏了,河里大白鲢,鲤子鱼,一网捞出上百条呀。” “你家有船,没让你家老三去捞点什么,这可是发财的好时候啊!” “可不,这一带,就你家有船,捞一台彩电也行啊,卖了,还还饥荒。” “老三早就带着船去了。”新月爷爷说。 “你看,我说他得去嘛。” “不是,俺家孩子看见了,他家老三在做好事呢,先是捞上来三匹马,后又救上四口人,一个大浪,差一点把他掀进去。” “洪水里救人,太危险,水凉不说,水里什么都有,说撞死就撞死呢,这个时候,还是各顾各的好,安全。” 他们正唠得欢,新月挎个大筐跑过来:“爷爷,爷爷,快去帮忙。”新月把筐从障子上面扔进了院子里,扯着爷爷就往铁道边上跑。 来到第四节车厢里,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正躺在座位上,粗重地喘着,满脸豆大的汗珠。 新月爷爷气喘吁吁地问:“是心脏病复发?” 老人艰难地点点头。 新月爷爷迅速地从衣袋里取出药,倒在手里,大致数了数,塞进老人嘴里,两三分钟的功夫,老人不那么喘了,痛苦减轻,脸色由苍白变得有点红晕了。新月上前掏出手帕,擦去老人的汗水,她看爷爷依旧站着,没有背老人回家的意思,就用肩膀使劲儿撞爷爷,爷爷低下头,和孙女的目光相撞,爷爷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就说:“大兄弟,这车说不准几天才能开,我看,到俺家去吧,打几针,休息休息再走。”他怕老人误解他想挣他钱,又补充说:“不收费的,俺不挣这不义之钱,哈哈。”新月爷爷笑着。 “很近,俺家很近的,吃饭也不要钱,别怕,老爷爷。”新月像哄孩子似的哄着老人。 老人看着新月,又看看新月爷爷,确信了他们的善良,就点点头。 新月爷爷将老人扶起,新月背着老人的挎包,祖孙俩扶着老人回到了家。 新月爷爷把老人放到炕沿上,新月跑去找来几瓶药:“爷爷,给老爷爷打上吊瓶吧!这药,都是你得心脏病时用的,还没有过期呢!” 新月爷爷略做思考,摇摇头:“不妥,万一用错了药……我看,你去把李医生找来,让他给看看再说。 新月扭头就跑。 医院离家不远,但新月依旧跑得满头大汗。李医生看见了新月,就笑眯眯地问:“小班长,又来擦玻璃呀?” “这次不是,俺家有病人,爷爷让您马上去。”她忽视觉得“让”用得不好,老师说过,讲话要有礼貌,多用文明用语。于是,新月又改成“请”,重新说道:“爷爷请您去。” “出诊费带来了吗?” “出诊费?什么是出诊费?” “医生出外看病,得收十元钱,这十元钱就叫出诊费。” 新月立即翻兜,拿出刚才卖玉米,大碴粥的钱,零零碎碎一大把,八元六角,还差一元多,刚刚擦掉的汗水又渗出来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浑身上下地摸着,手触到了胸前挂着的那块没有带的电子表。那是三叔捡来的,一个白色小猫头,走得还挺准。奶奶用五色线穿了,挂在她的胸前,说是上学省得迟到了。聪明的她立即摘下来,连同钱一起递给李医生。 “李医生,俺的钱还差一元多,就用这块电子表先顶上,等到了俺家,再让爷爷给您。” “哈哈,不愧是三好学生啊!还挺讲信誉的嘛。就冲你总给我们擦玻璃的份上,这一元多就不要了。” 李医生装好了心电仪器,和另一位医生一起抬着走。新月紧紧跟在后面,小跑着。 心电图做了,血压量了,都不正常。 “得打针。”李医生说。 “你看看打这药行不行?这是春天那阵子,俺用的药。” 李医生看了看,说:“行,就打这药。” “多少钱?”新月看医生要走了,赶紧问。 “心电图十元,量血压五元。” “爷爷,刚才还欠李医生一元四。一起给了吧。”新月冲爷爷说。 “好。”爷爷翻兜找钱,递给李医生。 “这钱,我们就不要了,你们能为灾民做好事,我们也应该这样做。”李医生边说边往外走。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新月爷爷边说边往外追。新月一把夺过爷爷手中的钱,追了上去,塞入李医生的衣袋里,转身跑回屋里。 奶奶仍然没有回来。这打针的事,当然又落在新月头上。她在爷爷严格监督下,很准地把针扎上了。然后坐到炕稍儿,跟非儿一起听两个老人对话。 “老哥哥,你可真好,你们一家子可真好。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啊!” “不能这么说,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这么做的。” “那可不是,那可不是,刚才在车上,那个年轻人……”老人又有些喘。新月爷爷一上一下,用两手压着他的心前区。 “哎,生那份闲气干啥?这阵子的年轻人,我们那时候,爬雪山,过草地,看见鬼子来了,那个恨哪,端起机关枪,突突突,心里哪想自己个儿,这阵子的年轻人……”新月爷爷边说边比划着…… “可不是,一口雪,一口高粱米饭团,照样想着老百姓,现在的年轻人啊……” “怎么,你也是当兵出身?” “可不是,现在离休了,老伴儿走了几年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总是闹病,我寻思到省城检查检查,谁想……” “人老了,都这样,俺不也是,心脏病,糖尿病,前列腺炎,脑动脉硬化,样样有,全仗着这个小孙女了,都是她和她奶奶给我扎针。” “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我在车上犯了病,谁也不敢靠前,她却不怕,你去的时候,她已经抢救我老半天了呢!” “孩子倒是懂事,就是命苦,哎,不提这些了,你就住在这里,条件是差了一些,可保管能吃饱,没事,咱哥俩杀两盘。” “王爷爷,王爷爷,快点去,三叔掉到河里了。”鸡换跑进来,变了声调地喊。 五、 新月的三叔一直在水中救人救物,几个小时了。新月奶奶为他买来两根火腿肠,两个面包,一直在岸上喊他吃几口再救。他哪有这份时间?这几年,人口增加,泻洪区都盖上了房子,开了地,行洪区变窄,洪水下来,两岸被淹,这是正常的。那些平常不听话、强行在泻洪区盖房子的人家,遭难了,才醒悟过来,这种醒悟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小镇领导防汛观念淡薄,全镇没备一条船。洪水来了,泻洪区20多户人家困在房上,眼看着房上的瓦滑下来,灾民们跳到房架子上,房架倒塌,灾民们又站到砖墙上,砖墙再倒了呢?救人,迫在眉睫。全镇只有新月家这么一条船,唯一一件救生衣,镇长下令,穿在了新月三叔身上。船需要他摆,人需要他救,新月三叔不会游泳,好几次,船载人太多,都险些翻覆,新月三叔不得不到齐腰深的水中推船。新月奶奶知道他有腿抽筋的病,特地找来胶皮靴子,可是,船几次靠岸,他都没挤出这一分钟的时间换上。 这一次,小船突然停在水中,怎么也不动了。眼看着船在下沉,船上二十多人乱了分寸,拥抱着,哭喊着,呼救着,新月三叔再一次跳下水去,他要摘掉刮在小船上的铁丝,腰弯了下去,人再也没有上来。 新月奶奶哭喊着,拼命向水中冲去,岸上看热闹的人上前拉住她。她拼命挣扎着,呼喊着:“我的小三,你不能死,快上来啊……” 新月爷爷赶到岸边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分说地跳到水中。他的水性好,在部队时,就救过落水的母女。虽然七十四岁了,没得病之前,他每年夏天都去游这条大河,连续横渡三次,一点问题也没有。 岸上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使出全身解数,拼命搂着水,到了跟前,一个猛子扎下去,船开始动了,顺着急流往下漂。他本想再扎进水中,去打捞自己的儿子,可听到船上的人仍在哭喊呼救,就追上船,爬上去,摆起桨,把船送上岸边,这才倒出闲暇去找儿子。正当他准备纵身跳入水中的时候,他一头栽倒了。 一群人呼啦啦围过来,有的按人中,有的抱起他的头,有的喊着“新月爷爷!” 新月奶奶刚刚反应过来,就昏倒了。 六、 新月家的大门前,支起了一座大帐篷。里面,是两口红色的棺材。灵棚门上的正中,挂着新月爷爷和三叔的巨幅照片。灵棚的对联是:“为祖国为人民为更多人的生命父子去九泉没有乘仙鹤,你也哭我也哭男女老少的泪水汇成江河水难表悲恸情,横批是:正真的父与子。” 医生为新月奶奶打了针,服了药,睁开眼,她看见自己躺在炕中央,生病的老人躺在炕梢,不停地喘,不停地咳,陈非儿坐在炕角流泪。 “你们把俺扶到厨房去。”她无力地说着,坚强地支起身子。 新月知道,奶奶是怕吓到病人,她穿着鞋上了炕,扶起奶奶,几个大人把奶奶扶到厨房的凳子上坐下来。 新月奶奶又拿起儿子那双胶皮靴子,那是一双退了色的鞋,都打了补丁,那是她为儿子补的,儿子遇到雨天,就要穿上它干活,免得鞋湿了把脚泡坏了。 新月奶奶翻过来看,掉过去看,儿子这么大了,整天没日没夜地干活,连一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连媳妇都娶不上,孩子从不埋怨大人,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有尽到责任啊!孩子做一回人,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自己对不起儿子啊!这样想着,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新月抱着奶奶的腿,也跟着大哭起来。 奶奶摸着她的头,唠唠叨叨地说着:“苦命的孩子,今后谁挣钱给你交学费啊!” “奶奶,俺不念书了,俺下地干活,养活你。” 周围的人都哭了,哭声一片。 “奶奶,别哭了,我妈能供小妹读书,有家有钱。” 陈非儿站在一旁,流着泪说。 新月奶奶看看非儿,想起屋里的老人。“去,新月,看看屋里的爷爷,给他们吃药。没什么事,你就陪着他们吧!” 几个妇女在窗外议论买花圈的事。话语提醒了两个病人,先是老爷爷拿出一百块钱,递给新月:“孩子,去送给外面的阿姨,让他们代替我,给你爷爷买一个花圈吧!”陈非儿看老爷爷拿了一百元,也从内裤里掏出一百元:“小妹,我也买一支,送给爷爷和叔叔。” 新月一下子站到了地上,高声说:“不不,不行,你们出门还需要钱呢。” “新月,你难道不想你爷爷叔叔吗?”老爷爷急了。 “小妹,是你救了我,你们一家对我这么好……”陈非儿又哭了。 新月也哭了,接过他们的钱:“以后,让奶奶还你们。” 那条船上被救的二十多人,抬着四支花圈,一起来到灵棚,齐刷刷跪了一地,跪下,就磕头。 “恩人啊,俺们来送你们啦!” “共产党好啊!政府好啊!现在好人多啊……” 七、 盛夏,天气太热,两具尸体不宜停留太久。 乡政府几个领导决定,明天早上就出灵。 有人提议,让新月打灵头幡。新月的爸爸在国外,赶不回来,三叔上面,是姑姑。 新月立即答应了。她知道,她这是最后一次孝敬长辈。她绝对不该放过。 新月奶奶不同意,一来,她要亲眼看老伴和儿子入土为安,二来,新月要留在家里,给两个病人打针。 “新月,一定要好好看看药。可千万别出事,扎上针,要勤看着,别打盹。” 快起灵了,奶奶有气无力地叮嘱着。 新月一边答应着,一边摘下那块电子表。“奶奶,把这块表带去,放进三叔坟里,这是三叔给我拣的,还有,”新月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白纸剪的老牛,递给奶奶。“奶奶,这是昨天爷爷教俺剪的,俺要等爷爷过生日,送给他,你把它放到爷爷的坟里吧!爷爷对俺那么好,……”她说不下去了,用袖子横抹了一下眼泪。 新月奶奶一一接过来,仔细看着,又翻过去,看看背面,抽抽搭搭,又哭了起来。 灵车走了,带走了新月一家的美满、幸福和欢笑声。 灵车没有出发前,新月的任务是摔丧盆,披麻戴孝,跪送灵车。灵车走后,新月的任务是照顾病人,她到厨房里,准备做点早饭,给病人吃。昨天煮的大碴粥和两锅玉米,都卖了,没有现成的饭。新月会煮大碴粥,玉米面粥,会做鸡蛋炒西红柿。早饭时间已过,煮碴子粥是来不及了,只好煮点玉米面粥了。新月不用帮,独自点着灶坑,煮上玉米面粥,又到园子里摘了三个大大的西红柿,打了三个鸡蛋,炒熟后,高高兴兴地端进屋里。 “老爷爷,小姐姐,吃点饭,吃完了,好打针。” 老爷爷慢慢坐起来,端起一碗稀饭,喝得很香。 陈非儿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 “怎么啦,小姐姐?烫嘴呢还是不好喝?” 这一问不要紧,陈非儿的泪滚了下来。从早晨到现在,陈非儿一直想哭。天还不亮,屋子里就你来我往的,挤满了沸沸扬扬的人。接着,就是分不清男女老少几乎是十分相同的哭声,鸡叫声,狗吠声,天地间一片混沌。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裕生活,这样的场面,这样的饭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过,昨天晚上,新月做的是烀土豆,白菜蘸大酱。非儿只吃了一个最小的土豆就放下筷子。睡觉的时候,新月听到她的肚子饿了,直叫,新月就想,早上,一定做点粥,炒个菜,叫小姐姐吃饭。 “我想家,我在这里很怕。” “别怕,俺爷爷三叔都是好人,他们不吓人的,吃点饭,等奶奶回来了,让她去借点大米,给你做一顿大米吃。” 新月把筷子和碗递到非儿手里。 老爷爷停下带响的喝声,看着非儿,不高兴地说:“将就点吧,这粥很好喝的,在城里,恐怕还喝不到哩,尝尝。”他把菜盘端起来,其中一大半都拨到非儿碗里,非儿勉强地把这一小碗连菜带饭吃了下去。 这一顿简单的早饭就这样结束了。新月只喝了半碗粥,没吃菜。老爷爷几次劝她吃菜,她都说,她不喜欢吃这种菜。其实,他哪里知道,新月是怕不够吃,病人吃不饱。 老爷爷替新月洗碗,新月抓紧时间装药。一会儿功夫,炕头一个,炕稍一个,两个病人同时进入了点滴阶段。 新月的眼睛紧紧盯着老爷爷的吊瓶,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什么。 陈非儿的脸扭向墙壁,微微地,响起啜泣声。 新月走过去,坐在她的头顶,用手轻轻给她擦泪。“小姐姐,别哭啦,总哭,病不爱好。兴许,车明天就通了,你就可以去见你的外婆了。要不,一会儿打完针,咱俩到邮局,给你外婆打个电话,怎样?” “这里能打到外婆家去吗?” “怎么不能,听梦男说,能打到外国呢!” 陈非儿不做声了。泪水还是不住地滚。 “小姐姐,我给你唱支歌吧!俺们老师住院时,俺天天去给她唱歌,她的病好得可快呢,就唱三叔教我的那支吧!”新月的眼睛盯着窗外的蓝天,歌声响起:“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新月突然停住了,那抒情的曲调和歌词,使她想起了三叔和爷爷,想起每一次她唱这首歌时,三叔都跟着嚎上几句,爷爷总是笑着骂三叔没正经的。三叔的歌声,爷爷的笑声,再也听不见了,新月啜泣起来。 这一次,是非儿和老爷爷哄新月了。 “小妹,别哭,别哭了。” “新月,我看,别唱这支了,换一支欢快点儿的,你还会唱什么?” “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吧!” “不行不行,再想想,还会啥?” “请把你的歌带回你的家。” “好好,就唱这支吧!我可是最爱听这首歌呢!”老爷爷故意逗两个孩子开心。 新月又开始唱起来,歌声穿过窗棂,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人受不了这歌声,更确切地说,受不了新月这个早熟的、受家庭良好熏陶的、处处考虑别人的心灵的感染,泪水从他的两个太阳穴往下滚,像两根水柱。 新月没有看见,依旧高声喊着唱那首抒情的《歌声与微笑》。 八, 92次特快车,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山城小镇,歇息了三天三夜,明天上午八点,就要告别这里,驶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了。 老人,非儿都决定跟车走。 新月和奶奶都劝他们再住几天,等大好好再走,他们没有答应。 “明天就要离开了,让我们爷俩到两位英雄的坟上,祭拜祭拜吧!”老人建议到。 新月奶奶同意了。 下午,四个人出发了。出发前,老爷爷到街里,买了一副象棋。非儿不知该做点什么,老爷爷提醒到:“你不是会画画吗?为英雄画点什么也行。” 非儿环顾屋子,来了灵感,她接过新月找来的纸和笔,趴在炕上,画了一台大彩电,旁边题字:“王爷爷,王叔叔,请你们天天看《玉米人农庄》和《综艺大观》吧!”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青松林,隆起了两座新坟。坟头上有一块一米高的石碑伫立,上面刻着英雄的事迹。 四个人伫立洒泪,新月跪在坟头,叩了三个头,抽抽搭搭地喊着:“爷爷,三叔。”新月奶奶哭着说:“她爷,老三,大兄弟和非儿来看你们了。” 老爷爷直立,三鞠躬。“老哥,你说等我好了,咱们杀两盘,可是,没等到那个时候,我给你送来了一副象棋,你先保留着,等我去了,咱们再杀。” 他把方方正正的小纸盒放在了新月爷爷的坟头。 陈非儿拿出火柴,将自己亲手画的彩电点燃,哭着说:“王爷爷,王叔叔,我给你们送彩电来了。” 傍晚,四个人回到家。 新月奶奶不声不响地来到农贸市场,买了五斤大米,二斤猪肉,四条鱼,还买了一些圆葱菜花之类的蔬菜。这几天,两个病人在这里治病,一顿像样的饭菜也没有吃上。由于她的过渡悲伤,连自己都得人照顾,哪有能力照顾客人?明天,客人要离开这里了,她从乡政府送来了的一千元奖金中拿出五十元,置办了这顿饯行饭。 这顿晚饭,不算丰盛,但对于新月来说,就是过年了。尽管新月和奶奶尽量装出欢快的样子,但失去亲人的哀伤,依旧罩满了他们的脸。 饭后,四个人围坐在那张大大的炕桌旁,十五度的白炽灯显得黯淡无光。新月拿起破旧的蒲扇,给总是流汗的老爷爷扇着。 “新月可真是个好孩子。”老爷爷夸奖着。 “哎,可怜的孩子。一岁时就跟着我。十年了,吃不像吃,穿不像穿。今后不知……”她的声音哽咽了。 “奶奶,就让小妹到我家去吧!我家有钱。”非儿亲切而真诚地说。 “不,俺哪也不去,俺就跟着奶奶。这学期,俺就不上学了,俺要帮奶奶种地。”新月看着奶奶,渴望奶奶不再流泪的心情,写满了双眼。 “老嫂子,我倒有个想法,不知您同不同意。”老爷爷探寻地问。 “你说吧。” “我有七万元的存款,家里有楼,屋里用的啥也不缺。如果你愿意,就和新月搬到我那去住。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回去把楼卖了,搬来和你们一起住。你和新月总得有人照顾。” “啊,不,不用,刚才,我是随便说说的,新月跟了俺这十年,虽说吃不像吃,穿不像穿,可也没冻着饿着,也读了四年级了。照顾新月,几年之内,还是没有问题的。”新月奶奶用衣襟不住地擦泪。 新月听了老爷爷的话,特别高兴,至少,奶奶有人照顾了,自己也可以安心上学,然后读中学大学。她想插嘴:“行,俺愿意。” 可听奶奶这么一说,尤其看奶奶满脸的老泪,她又不忍让奶奶为难,所以,她一言不发,继续扇着扇子。 “我不是怜悯,只是想报恩。要不是新月和老哥,我这条老命还不知咋样哩。” 新月奶奶是最不愿意听报恩这样的字眼儿的。她常年为别人做好事,比如,她家本来没有车,用不着气管子,可是,打这里路过的人,总是到她家来找。为了大伙用起来方便,她花了二十元钱买来一个,供路过的人使用。逢年过节,许多人来看她,带来一些水果罐头之类,她一听是来报恩的,就立即跟人家翻脸,走的时候,非让人家把东西带走。因此,过路人到她家喝杯水,吃顿饭,甚至住上一夜,就像家常便饭,既随便,又放心,跟到了家一样。 “报恩?大兄弟,可不能这么说,要是遇到旁人,也会救你的。现在的社会,好人是多的,你要是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俺可就生气了呢。” “好好,我再不提这件事了。刚才的话您考虑考虑,啥时候同意了,告诉我,新月这样的好孩子,一定要让她读大学。”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老爷爷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衣袋里拿出了一百元钱,递给新月奶奶。“这钱,就算我和非儿这几天的药钱,您收着。” 非儿听老爷爷这么一说,也很懂事地掏出一百元。“不,老爷爷,这钱该我付。” 两个人撕撕巴巴,往新月奶奶手中塞。 新月奶奶急了,将钱分别塞给两个人。“你们要是这样,俺可真的不高兴了,这药,就是留着,也用不着了……”新月奶奶的泪又引出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新月奶奶就起来了。她要早早把饭做好,让客人吃了饭再上车。新月也跟着奶奶起来了,她为奶奶点着火,就问奶奶:“奶奶,是不是得给老爷爷和小姐姐带着药上车?” “是,得带上点。他们还没有全好。你去,给老爷爷包一瓶救心丸,再包些土霉素,去痛片,给小姐姐包些土霉素和感冒药。” 新月按着奶奶的吩咐,包好,分别放进他们的挎包。新月又想起一个问题:“要是有玉米就好了,给他们带着吃。” “煮鸡蛋好,又当饭又解渴。去看看,还有几个?都拿来。” 新月跑到仓房,取了十六个鸡蛋,用衣服兜着返回。 “奶奶,十六个,都拿来了。” “洗洗,都煮上。” 新月洗好了鸡蛋,放进了锅里。 早饭后,新月和奶奶送客人去火车站,新月又提醒奶奶:“奶奶,俺买票。” “不用,不用,原来的就好使。”老爷爷制止说。 站台上再没有人闲聊了,都早早上了车,等待开车的那一刻。 老爷爷像城里人那样,同奶奶握了握手,又和新月握了握手。“多保重,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陈非儿也拿出大家闺秀的风度,在奶奶的脸上亲了一口。又搂着新月的脖子贴了一下,然后跟着老爷爷,登上了车。 列车徐徐开动了。新月和奶奶越过一个个车窗,追踪着他们的身影。他们找到了座位,就伸出头来,和新月他们道别。 “回去吧,多多保重。” “再见,奶奶小妹,再放假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你们。” “老爷爷,你要是再犯病,没人打针,就上俺家来,俺和奶奶给你打。”新月的话提醒了奶奶,她赶紧凑上前去,像嘱咐孩子似的说:“到省城检查完了,不好就回来,俺和新月给你打针。你也得有个人照顾呢!” 老爷爷的眼圈红了,两泡泪水在眼睛里闪动着亮光。“好好,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列车来了,老爷爷和非儿在车窗内拼命地摆手,新月和奶奶在站台上也拼命地摆手,新月还追着火车跑了很远很远。“小姐姐,来信。” 新月和奶奶向家里走着。 “奶奶,你说老爷爷还会来吗?” “记住,不要靠别人活。” “明天,俺不上学了,帮你干活。” “不行,你必须上大学,只要奶奶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供你读书。” “俺希望……” “希望什么?” “老爷爷来。”
(责任编辑:于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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