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活沧桑记忆定格永恒瞬间——姜振庆的老工业摄影

伴随共和国一起长大的人们一定记忆犹新，当年，在大连，新中国第一艘万吨巨轮下水，第一台内燃机车启动，第一台数控机床问世；在东北，长春一汽生产了第一辆国产汽车、红旗轿车，著名的鞍钢宪法诞生在全国最大的鞍山钢铁厂，工业学大庆、铁人王进喜扬名于全国最大的大庆油田……这些昨日的荣耀已变成遥远的回忆，作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老工业基地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蜕变阵痛，抚今追昔，我们应当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关注面对？
历史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这些成长的经历正是共和国的缩影。感谢姜振庆，像一位辛勤的农夫踏寻广袤、韧性耕耘，凭借一种难能可贵的镜头语言，浓重记录和娓娓诉说着老工业基地的宏大气势与斑斑履痕。

作为产业工人之子的姜振庆，小时候曾吃过救济粮，当时全家月收入不足12元。由于小时候学过美术，上山下乡时他被分派到公社搞宣传。一天晚间油坊着火了，他奋不顾身爬到屋顶泼水。刚好屋顶有人丢弃瓦片，不慎把他的眼眶砸出了血。他轻伤不下火线坚持救火，直至最后被送往医院缝了四针。此时恰逢征兵季节，原本因他身体弱小、心脏有点小毛病并不在候选之列。然而，奋不顾身救火、轻伤不下火线的壮举却为他赢得了印象分。于是，他趁热打铁写了一封血书，径直送到庄河县武装部，表达了誓死从军的决心。征兵首长感觉这小伙子是块材料，毅然决然拍板将他带走了。
部队这座大熔炉全方位锻造了他。昼夜行军120公里，艰难跋涉之后，累得他扯着前面战友的绳子走着走着睡着了。参加过抗美援朝临津江战役的团长，竟然模拟了那场战役的作战条件。冬天只穿着短裤穿越炸裂的冰河，耳际不时轰鸣着炸弹爆炸的声响。当他趟过刺骨的冰河踏上雪地，竟感觉雪地热乎乎的。然后跑步20公里，淋漓的大汗将身上的寒气尽皆逼出。军营生活磨砺了他的意志品质，将他塑造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转业到地方的第一站是市政府机关党委，第二站是开发区党工委、管委会办公室。在这片奏响着新大陆交响曲的土地上，人被赋予了实现理想的诸种可能。担任秘书处长的姜振庆除了履职之外，还从骨子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将开发区的原始地貌留存下来，如同记录一个人从稚嫩走向成熟的历史。他的想法得到领导首肯，并将这项崭新的任务和崭新的美能达相机一同交给了他。于是，他利用工作闲暇，按照开发区的规划图纸，将炮台山、工业区等原始地貌一一记录在案，这些无可复制的珍贵史料，如今都留存在开发区档案馆。
或许从端起相机那一刻起，姜振庆便与摄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浩瀚深邃的西藏，成就了姜振庆的摄影家梦想。西藏的自然风光、人文迹象仿佛磁石一般，在漫长的30年时光里，呼唤着姜振庆的踏寻步履达20次之多。当他来到人迹罕至、只有雄鹰才能飞越的圣山脚下，他的视野和境界无比开阔。当他看到藏民放牧着数百头牲畜却过着简单而素朴的日子，将生活的需求与自然的承载维持在一种平衡之中，他深切感受到了这片神秘疆域带给人的淳朴、本真、圣洁与淡定。他潜心悟读着西藏这部无字的天书，西藏成了他生命与艺术中最深刻的情结。摈弃了浮躁与功利，他每次都静静地来，静静地回。
1989年，姜振庆拍摄于西藏的《大荒落日》一举摘得英国第29届艾塞克斯国际摄影沙龙大赛风光系列金奖。从此，关于西藏的风光、风情、石刻、壁画与艺术的拍摄，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姜振庆的摄影题材大致分为三个序列：西藏人文，海岸，老工业基地。
海滋养了大连人，大连人靠海吃海。以海岸为创作基地，关注渔民的生存状态，记录社会的更替变迁，是地域赐予姜振庆的荣幸，也是姜振庆独具慧眼之处。为此，他的作息时间仿佛早潮提前、再提前。
为了拍摄开发区姜家沟渔民半夜煮海（蛎子），他半夜三更起床，驱车直奔姜家沟，追寻海潮追寻渔民，一路跟踪拍到天明，然后找家小饭馆，洗把脸吃点饭，再赶到管委会做广播体操。冬天赶赴庄河拍摄赶海，一次海水结冰、冰上积水，他一不小心摔倒了。这下惨了，相机摔个粉碎不说，手指还被三脚架夹得满是紫豆血水。当他浑身浸湿着海水驱车回返，岂料小轿车又被农民的三轮车划了。回到家门口，他傻愣地呆在车上足有40分钟，一种懊丧、落魄的心绪差点将他的眼泪泻成湖泊。他自怨自艾：我这是干什么呀？岂不是自讨苦吃！仅这一次的经济损失便超过了3万元。

但是，当他从失利的阴影中重新昂起头后，又不离不弃地奔向大海。他拍摄的组照《海苍茫》赢获了中国摄影金像奖提名奖。而他拍摄的一些渔村如今已不复存在，这些照片也就成为了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录。
在拍摄大海三部曲之《农民工与万吨轮》时，他开始关注、透射海岸的变迁、农民的身份转换、工业的延伸。
作为大连保税区工会主席，他决定聚焦“共和国长子”的老工业基地，他的足迹于是遍布了齐齐哈尔一重、鞍山钢铁厂、本溪钢铁厂、大连中远船务等东北十几家大中型企业。拍摄本溪钢铁厂时，这座始建于殖民时期的钢铁厂适逢拆迁，现场稀里哗啦、一片狼藉，他顺着晃晃悠悠的铁板，冒着危险往高炉上方爬，谁知一不小心腿别进了栏杆，一时疼痛难忍。拍摄海城制镁厂时，粉尘像下雨似地逆袭而来，没有防毒面具与防护服装的他，只能在恶劣环境下咬牙拍摄，孰料粉尘跌落到相机的聚焦部位，他一用力“咔嚓”快门断了。当他从现场迈出来，活脱脱一个石灰人。虽然，当他步入老旧车间之时，工人们不理解地闪避了，然而，那些饱经沧桑的宣传词、老工业物件竟如古董一般吸引了他。哦，冰冷斑驳的工业场景，竟令他眼眸发热、心里发烫。他想起了产业工人父亲挥汗如雨的形象，他隐隐感知了那些百年粉尘所散发的，正是老工人的汗水与气味。他们走过的背影正是父辈的背影，他们的背影正是共和国长子的背影。这些为共和国做出特殊贡献的脊梁，正是奉献、承担、忍让与牺牲的代名词。于是，他满含深情地拍摄了《共和国长子》组照。而这组照片也为他赢得了中国摄影的最高荣誉。

2010年，典雅的纽约艺术家俱乐部。伴随着铿锵悦耳的音乐，一幅幅黑白精致的工业场景在转换。这是姜振庆拍摄的老工业题材幻灯片。作为纽约一家著名画廊在中国遴选的两位摄影师之一，姜振庆最早享有参与世界摄影经纪人联盟举办的展销会的机遇。
恢宏的工业场景、斑驳的历史印迹、鲜活的精彩瞬间，令观者瞪大眼球、唏嘘感叹。谁能说这仅仅是出于对姜振庆摄影艺术的赞赏？同样令观者赞赏的一定还有中国雄厚完备的工业资本！这是一眼窗口，折射了新中国最初二十年咬紧牙关、勒紧裤带赶超英美的壮举，一个民族面对一穷二白、自然灾害、外患频仍所迸发的刚健有为的精神。拿名人李鳌的话说，如果继续保持这种态势，再过二十年，中国理当跟英美平起平坐。遗憾政治运动搁浅了这种态势。而尖端的两弹一星、奋发的工业增势，曾令全世界刮目相看。这是中国后来华丽转身——实施改革开放的巨大优势所在。只是改革开放三十年间，有数字显示的经济发展增速迅猛，但在发明创造、核心技术、工业科技方面迟滞延宕。考量新中国最初的二十年，其高瞻远瞩、魄力精神、工业实力最值得我们看好、反思和汲取。
当姜振庆目睹他的作品与他所仰慕的摄影大师的作品比肩并列时，他感受了莫大的荣耀、自豪与骄傲。令人欣喜和感喟的是，姜振庆签约的纽约画廊连续三年推出他的作品，包括老旧工业题材在内，每年都有收藏者收藏。
于是我们思量：大连能否建造一座工业博物馆呢？老工业基地的城市，能否收藏老工业题材的宝贵佳作呢？

当图像迅速地被数码化、傻瓜化和大众化的时候，一股回归摄影专业、重新寻找影纹清晰度、采用大幅底片进行拍摄的潮流正在展开。姜振庆拍摄的《海苍茫》、《共和国长子》，使用的正是冲洗胶片的120相机。
姜振庆的摄影作品，由两个表面看来是相异的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风光摄影，具有一种高度的宁静、出世的超然；一部分是现实人物，体现了一种社会性纪实、入世的责任感。当他对于工业景观具有深刻的体验时，便兼具了驾驭大场景的整合能力、对于大空间景物细腻而精到的表达。
姜振庆说，我一直在追求属于自己的摄影语言。他的摄影语言先后历经了三次有意识地调整。从拍摄风光到拍摄人物，在风格和器材上予以调整，这时人物是主体、环境是陪衬，当拍摄大工业序列时，则以场景为主体、人物为陪衬。
然而，一以贯之的是深沉大气、凝练厚重、含蓄隽永的影像气质与语言特征。

1994年，当姜振庆在人民文化俱乐部接受市长颁发的“金苹果奖”时，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感受颇为复杂，激动、伤感、穿越、宽慰……他想起了孩童时的自己，那时他的画作荣幸地参加全国美展，也是在人民文化俱乐部的舞台，他受到了市长的亲切接见。是小脚的母亲带他去的，母亲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跟市长握手竟伸错了手。而今，产业工人的父亲、三寸金莲的母亲俱已归西，是他们生养栽培了自己，而自己能够一路走来，首先应该感激父母。他相信：父母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由衷欢喜的。

作者简介王金杰，1962年生，大连金州人。毕业于国际政治学院（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新闻系，进修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万字。著有诗歌、散文、小说、传记、老照片等作品集十余部。世界华文诗人联谊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大连市金州新区作协副主席。

(责任编辑：孟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