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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民国16年（1927），离玉林城西面十华里处，玉贵公路边上有个村庄叫风门舖，风门舖边上紧靠塘步岭山脚下还有几个卫星小村落，居中那个叫岭脚村。村里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钟瑞文，排行第五，所以又叫钟五。那个年代，年轻人都早婚，钟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是家境贫寒，日子拮据。种地：租种别人的地，租村边蕴肚垌肥沃土地虽然高产，租金却很高，种自己仅有的一亩多薄地，产量又很低，并且还要翻越村背的山坳，本地话叫过岭。翻山越岭种地，肩挑背扛，吃力不讨好，效益很低。如果年成不好，收获甚微。养家糊口确实不易，钟五只好把大女儿送给邻村庞家做童养媳。 那个时候，冬闲农村赌博成风，过村赌，出圩赌。钟五总是瘾于赌钱，想靠赢钱改变现状，急着赢钱养家糊口。但是钱不随人意，钱不入紧门，钟五总是输多赢少。钱输光了，家里揭不开锅了，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老婆只能背起孩子跑回娘家哭诉，留居娘家。娘家人被惹怒了，多次劝告女婿金盆洗手停赌无效。老丈人觉得女儿这苦难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越想越气，火上心头，带了几个壮汉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就把女婿逮住，捆起来，推到天井，摁在地上，搬来大缸翻转罩住。两个弟弟钟六钟七以及家族兄弟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要人命嘛？一齐出动，奋力把亲戚推开，揭开大缸，解去绳索，救出五哥。 钟五被羞辱，身心俱伤，无脸再赌，随后不知所踪。去向成谜。 花开花落，又过了两年。有一天，逐渐被人淡忘了的钟五突然托人捎来消息，说是落脚在宾阳，开了饭店。叫家属过去。捎话人还掏出钱包，说是钟五托带给家属的路费。还绘声绘色惟妙惟肖说，钟五如何发了迹，现在是一心一意赚钱，很少赌博了，家属尽管放心过去，饿不着，有吃有穿有福享。钟五婶听了这些甜言蜜语，喜上心头，收下钱包，请来挑夫，两个箩筐一担挑，一头装行李，一头装上儿子汉民，跟着挑夫上了路，直奔宾阳。 时光荏苒，花开花落又过了十三个年头，中年钟瑞文回了一趟久违的老家岭脚村。有些风光，几多欢喜。他是坐单车回来的，如果是步行走路，宾阳到玉林至少要用五天时间呐，这回他坐单车只用了两天多呢。单车这玩艺儿在当时是稀罕物，玉林本地很少见。这回村里人对钟五是刮目相看了，大家围观他的单车左瞧右看，牌子叫“三枪”，是英国产，中国科技落后，生产不出单车。大家啧啧称奇，确实很新奇呐，嘿，两个轮子就能代步行走，并且轻快如飞，亮瞎了十里八乡！钟五还宴请熟人朋友亲戚，老丈人笑眯了眼，合不拢嘴巴。他觉得女婿的成绩是他的功劳，他说他当初教婿有方，称道他棍棒之下出孝婿。 钟五哥返宾阳时，还带上弟弟钟六全家。钟五说钟六跟他走宾阳能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钟六信心满满，带着老婆儿子儿媳妇一家四口追随五哥来到了宾阳。钟六的儿子名益初，排行第九，又叫阿九，那年十四岁，来到伯父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觉得新奇，伯父家的饭店挂牌“五和居”，地处闹市区，周边有衙门有中学，人气旺生意就旺，晚上照样营业，那时候没电，普通人家照明用煤油灯，而伯父家用的是汽灯，就是灌了汽油，又打上汽，挂起来，满屋通亮。阿九数了数，有十盏汽灯。这个规模听说当时南宁也仅有一家。而宾阳就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阿九觉得更好玩的是有好几个堂兄弟姊妹，堂哥汉民排行八，称八兄，听说是请人用箩筐从玉林挑过来的。堂妹汉珍小名喵姐，叫起来特好玩特亲切。堂弟汉祥排行十一，叫十一弟。还有个拜把钟姓兄弟叫四兄，玉林新桥陈宅村人，功夫了得。当初闯荡南宁惹出了事，被一帮人围打，钟四空手夺双刀，击退暴徒，自己受了伤，也砍伤了人。被迫离开南宁。有个南宁妹子以身相许紧紧追随，称四嫂，人长得很漂亮。（解放那年，钟四拿着南宁市某街道居委会开出的户口迁移证明，回到新桥陈宅村请求农会干部签字盖印，干部接过证明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又用脚踩了几下，钟四是用尽洪荒之力才把心头怒火压住。他是考虑老婆和女儿这个因素，要不真的一念之差就玉石俱焚的了，——钟四对晚辈如是说。1993年，笔者由于工作关系，到了陈宅村委，顺便过问了钟四的情况，老伴已过世，他是五保户，但是村委送的物品一概拒绝。我知道他心头有结，始终未能解开）。 话说钟六全家很快就做起了生意，在圩上做流动小吃，还有货郎担。就在周边几个圩镇赶集，轮流转。开始很不顺，原因是他们不会讲本地话，而本地人很欺生，有些人吃了不给钱，拿了货也不给钱。并且流传开来，白吃白拿的人越来越多。钟四只好放停自己的活儿，专门跟随钟六摊档把守，有白吃白拿者就扭住让其当场交钱。有人不服，纠集了一大帮本地人过来叫骂喊打闹场，钟四拿起摊档扁担，几下子就把一帮无赖横扫倒地，哭着满地找牙，个个磕头求饶，如数交钱。在白圩、苏圩、芦墟等周边圩镇，钟四跟随钟六的摊档保驾护航，演绎了一出出除暴安良打抱不平的功夫秀。自此，钟六生意顺当起来。日子渐渐好转。 但是好景不长，日本鬼子来了。他们跟着人群惊慌失措逃难，钟六在逃难中得了重病，不治身亡，梦断宾阳。儿子阿九肝肠寸断 ，掩埋了父亲，抹掉眼泪，返回玉林。另有原因是宾阳被日寇掳掠过后，生意已非常难做，就连伯父的酒店也变得异常惨淡。虽然离开宾阳返回了玉林，而走宾阳这段时光成为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阿九会讲流利粤语、宾阳话、壮话，桂柳话等多种方言，以及各类杂活各种谋生手段之十八般武艺，体现了旧时代一个普通农民求生存谋发展之多么不容易，以及闯荡江湖之无穷智慧与丰富创造力。 钟五哥一家则仍然留居宾阳，现在已发展到第五代传人，十来个家庭。孙辈都有自己的企业，或者是公务员；曾孙辈大都上了大学，其中还有留学欧美之姣姣者。 晚清至民国时期广西鬱林五属走宾阳，与东北闯关东，西北走西口一样，是在国力极其羸弱的情况下，中国农民为求生存谋发展自发迁徙自我救犊的一次历史性的伟大壮举，也是旧中国人口流动一个很重要的特殊社会现象，其中演绎出许许多多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朴溯迷离凄婉动人的故事。
(责任编辑：王丁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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