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的欣喜（组诗）

如月

关于五段

我没有去过五段

但我想写一写五段

五段于我只是两个汉字

具体什么村，什么庄

我一点也不清楚

五段这两个字

在我懵懂的少年时期

就听人提到过

有人亲自给我说起过

说他是五段人

家住五段

告诉我家住五段的那个少年

是一个跛脚的邮递员

他在一天傍晚

托人找到了我

并告诉我他要调走了

调到五段邮局去上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那个

跛脚的邮递员

但五段这两个字

却深深的

印在我的脑海里

梧桐花

其实我不喜欢梧桐花

淡淡的紫

小喇叭一样

开的张扬无序

却卑微到只能在乡村里固守安宁

我有一条

和梧桐花颜色一样的裙子

下摆缀满蝴蝶

摇摇曳曳的

伴我度过青涩的少女时期

也不喜欢梧桐花甜丝丝的味道

没有桂花的清香

更无法像槐花那样

填充我的饥饿

但它却是第一个走进我生命里的花

在那个极其清贫的年代

大片的梧桐花就开在我的周围

落在我蹒跚学步的院子里

阳光洒下来

鸟鸣声灌满我的童年

轻轻捡起一朵梧桐花

送到山羊嘴里

山羊笑了

我的哭声也止住了

后知后觉的欣喜

那一日

我跟你进城

途中你敞开了心扉

喋喋不休

让我拥有后知后觉的欣喜

我的头一直撇向窗外

假装在看风景

心却被你的话语牵引着

走了很远很远

田野，树木、庄稼

随着疾驶的车辆

变成流动的事物

比心跳还快

光阴的故事里

你我同为悲辛之人

身在井隅

浅相遇，深相知

那一刻我豁然明朗

安恬的生活

他有一个不会讲话的哑巴妹妹

一艘装载沙石的大船

粼粼的湖水、湛蓝的天

收藏他的喜怒哀乐

荷叶田田、芦苇浩荡

在他的号子声中裸露四季的美

一对辛勤耕耘的父母

常常坐在岸边

透过夕阳辨认他的身影

我们从未谋面

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关于他的事情

我是从一个媒婆口中所知

那时我正值妙龄

村东头一个叫翠妮的女人

挎着竹篮

为我演绎一段生活的小小插曲

回到鸡犬安宁的村庄

春天从一只青蛙

鼓噪的叫声中醒来

地一块块地绿了

早开的花

和我风衣的颜色雷同

带着荣耀和牵念

还有莫名的感动

我们回故乡

回那个鸡犬安宁的村庄

背包里的诗歌和口红

一路叮当作响

漾动在脸上的笑容

是送给乡亲的见面礼

羞涩的普通话

和走丢的一小段时光

在记事本里重现

我站在油菜花田里

对着镜头诉说一段过往

故事是心酸的

却再也触摸不到忧伤

疼惜自己

今天起，我要学会疼惜自己

不能把春风都交付给麦田

更不能把花草都交给了春天

我要抢在树梢之前把阳光披在身上

把蜜蜂蝴蝶拦截下来

放在我的发辫上

与蝌蚪争抢溪流

与白云争抢蓝天

和蚕宝宝协商

它吃桑叶，我吃桑果

和梅花商量

不要局限在公园

我的窗前也可以斗艳

海棠花，桃花

烦请你们飘落的时候等等我

我有一件素衣

还没有刺绣

应约而来的燕子

请不要见异思迁

我的房檐可供你四季居住

我要学会疼惜自己

与河流争抢麦克风

与蛙鸣争抢舞台

与月光争抢一段爱情

与那个老式挂钟争抢时间

浅秋时光

有点胖了，也有点老了

两鬓间的白发又增多了

我认识你

镜中的女人

简约，豁达的气质下

隐约着几分淡淡的怅然

隔着几十年的岁月

爱恨早已抹平

一双深邃的，歉疚的

充满希冀的眼睛

深锁着陈事旧影

明月之下

我足之蹈之

那个充满稻谷、麦香

大豆、玉米的村庄

蕴藏着我最卑微

最趾高气昂的青春

相见欢

小院里的阳光满满的

笑声也满满的

幸福溢出的时候

一只猫咪和一条毛毛虫

玩得其乐融融

我们围坐在餐桌前絮家常

水井滴滴答答

在颂歌光阴

一只蝉蜕悠悠地在树上荡秋千

岁月已经很旧了

而巷子里的青菜还绿着

一群萝卜和辣椒在门前等待风霜

我在墙壁上的镜框里

找到了自己的青春

已经过了心潮澎湃的年龄

感念在心中默默生成文字

我们往酒里放了一些追忆

酸酸甜甜的味道

略带微苦

多年来，小院里的春秋与我无关

豆荚秧开了又败

紫茄子荣了又枯

我只是安居在煤城

向着村口的那条小路时时遥望

我蹑手蹑脚横过一条马路

一片树叶躺在钉子上

一缕阳光躺在钉子上

一条车轮躺在钉子上

一串哧哧的响声

在小区门口的拐弯处叫嚣

小锤子旁敲侧击

小扳手驾轻就熟

打气筒守口如瓶

修理师傅的袅袅烟圈

迷蒙了他细小的眼睛

轮胎的伤口在阳光下醒着

车主的怨声在春天醒着

小区门口的修理铺生意红火

老板忙的乐不可支

一朵懒云停在空中

小卒子在树荫下着急的过河

我蹑手蹑脚

横过一条马路

谁为他喊前后起

因为嗓门高

他当了生产队长

每天催促社员下地干活

比大喇叭都管用

做村里的大老支

更是顺理成章的事

东西四个生产队

几百户人家

无论谁家婚丧嫁娶

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大老支这个职位

没有红头文件

不是高官厚禄

却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当然他也没有诗句里形容得高尚

一支烟，一杯小酒

便乐呵呵，美滋滋

他高亢的嗓音

不唱民谣，不哼小调

赶过驴，驾过马车

吆喝过鸡鸭

他一句前后起

瓦盆碎裂，百鸟惊飞

唢呐哀鸣

恸哭声一片哗然

从村东到村西

到处回荡着他洪亮的声音

一句起席了

锅碗瓢盆，叮叮当当

七大姑，八大姨

嘻嘻哈哈，围坐一团

吧唧着油亮亮的嘴

他穿着儿子淘汰的衣服

瘦削的脸上镶嵌着季节的轮回

丰歉的欢悲

他喜欢叫我二哥

我也只能叫他大兄弟了

在朋友圈看到他去世的消息

我感到震惊

以为他是永远也不会衰老离世的人

他走了

谁为他喊前后起

那些猪呀，羊呀，牛呀

失去了总指挥

安寂的乡村

把酒宴转移到了饭店

唢呐声换成了乐队

从此那个叫刘码头的村子里

少了一个高亢洪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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