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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不还惟少年
唐多令 刘过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尤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记得少年骑竹马，转眼已是白头翁。 世间最留不住的，莫过于时间。而被岁月催老的，不只是佳人红颜，还有那一批批鲜衣怒马的少年。 每次读到刘过的《唐多令》，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芦苇的枯叶落满沙洲，浅浅的寒水在沙滩上无声无息地流过。二十年光阴似箭，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如这缓缓流逝的寒洲水一般，湮没在了时光的尽头…… 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中年游子，怀着满腹心事与郁郁不得志，重过南楼，来赴这异地的中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故人已稀，年华亦去，纵能买到当年的桂花酒，也再换不回多年前的鲜衣怒马少年游…… 唐诗人韩偓说：“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还惟少年。”花样年华的少年时代是最值得珍惜的，但少年不识愁滋味，咏叹少年的动人之作，多出自回首少年的中年人或老年人之手，因为他们历尽沧桑饱经忧患，对一去不还的少年时光念念不忘，特别是在生命的黄金散尽或行将散尽的时候。 尤其喜欢韦庄对自己年少时的怀念与描述：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好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洒脱的翩翩少年郎！纵使在春寒料峭的早春，也只是身着薄薄的衣衫，打马走过莺飞草长的江南……继而骑着高头大马，随意把倾斜木桥倚靠。难怪那满楼的如花佳丽，都冲他将红袖招摇！ 想来暮年的韦庄忆的也不仅是江南，纵然那儿有着澄碧如天的春水，有着可伴雨入眠的画船，还有着皓腕凝霜雪的皎洁美人……可一切的美好与诗意，若不与他的青春年少联系起来，又还有多大乐趣？ 正如欧翁所言：“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流光如水，在生命的秋日，最能点亮记忆的，大概也就是少年时代的篇章吧！所谓“诗酒趁年华”，着实有理！ 同样还是韦庄，曾做《思帝乡》一令：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少年总是与爱情有着甚为密切的联系，情真且笃，誓要爱到山崩水断流！试想一下：在莺啼柳绿，杏花初绽的春日，少女出门忽见一翩翩美少年。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怎不叫人心旌摇曳，情思百结？即便最后被休弃，也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啊！ 这样的心事与情思只宜发生在少年时代，彼此都是一派天真、不知忧愁的少年男女，感情也像春水一般的澄澈透明。若是人到中年，还发生这种不计后果的爱情，即便说不上轻薄吧，也总让人觉得失了那份美好与纯粹。当然，也只有那样的陌上少年郎才可令情窦初开的小女子一见倾心。一见误终身的佳话大抵都与美少年有关…… 少年确实离不开风花雪夜，但他们的人生却不只有风月。王维在《少年行》中写到：“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才是真正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他们的胸中不仅有美酒佳人，还装着山河国家、黎明苍生。 他们或“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捐躯为国，视死如归；或“十步杀一人，千留不留行”，如飒沓的流星般拂衣而去，只余豪气与侠骨流芳百世，成为江湖的不朽传说…… 只是，那些以梦为马，仗剑天涯的少年们并非总能实现胸中夙愿，一展平生抱负。 “少年子弟江湖老”。短短七字，古道斜阳，枫桥夜雨，孤舟远帆，舞榭歌台……多少繁华寂寞，种种人生况味，都在此中。杯酒在手，惆怅漫生，不知不觉中催白了少年的双鬓，吹散了少年心中的壮志豪情……但年年挑花依旧，秋月春风依旧，这江湖亘古不变，只是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少年。那些银鞍照白马的少年啊，已然全非，一如夜色里的昙花，瞬间开谢。那些风花雪夜，那些江湖逸事，都如烟云消散。潇湘子弟也都老了。不如从此相忘，在江湖里，在空气中。 更有人惋惜春光易逝，少年迟暮，不禁代为之悲，作诗云：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间。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人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果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初的红颜美少年、浊佳公子只需肆意人生，行乐花丛中，岂能料到日后华发苍颜时的处境？倒真像是一生活了两世！这一头是浓墨重彩也书写不尽的锦绣年华，而那一端，却是“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说不出的感慨与苍凉……各中滋味，也只有老去的少年独自体会了。 少时的风流潇洒、万众簇拥与老来的落寞潦倒、无人问津确实是人生的两个极端。但也不乏聪颖的少年能在其中找得平衡，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能保持一份不变的少年心性。即便年华老去，也大可不必老尽少年心！ 东坡先生在年华向老之时尚能聊发少年狂，勇猛敏捷不输当年。虽然微霜已悄然侵上两鬓，但豪性却更加飞扬，足可证明“少年”二字不仅意味着青春，更寓含着精神。不是还有诗人说过“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么？作者写下这两行诗时定是怀揣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何须在意旁人的想法，任他们说自己学年轻人的模样偷闲春游好了。不过能在云淡风轻，傍花随柳的春日找到一番别样的趣味，这样的作者又和少年人有什么区别？他本来就是一个老少年嘛！ 人生天地之中，最理想的状态是：外表尽管无可避免地慢慢老去，心灵却永远有着轻盈的梦想，充满热情。“四时可爱惟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只要热血和豪情还在，只要少年侠气还在，那么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能过得有声有色、无怨无悔。 不必感叹年少时光“乐匆匆，似黄粱梦”，也不必再为“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而唏嘘。游乐之场，任侠之客，自是代不乏人。那些豪气干云的少年们，虽逃不过岁月的轮回，但在他们步入生命的秋日时，回首前尘，重温旧梦，遥想英姿勃发的年少光景，应当依旧会热血沸腾吧！ 一去不还惟少年。 少年，多少年，还会留在我们心间……
(责任编辑：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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