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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旋律
离开村子的那天，我远远的回望林娜和老哥的家，眼前浮现的仍然是林娜一勺一勺的把鸡蛋羹放到自己嘴边吹吹，试试烫不烫然后才喂给她大伯吃的情景，那是一幅多么温馨的感恩图画！涓涓的流淌着爱的旋律! 秋末冬初,我回了趟老家。 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一路颠簸，终于走上了通往村子的小土路。离村落还远，足有七八华里的路。这个小村子有我熟悉的亲戚、父母、兄妹，那些与我有着血脉相连的人。他们和小村子一样，生活在泥土的芬芳中，耕耘在山峦的褶皱里。我的步履有些踉跄，不单单因为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漫卷的西风似乎不停地推搡着我，又阻挡着我的脚步。我努力地弓着腰身，脚下的土坷垃有些硌脚心，漂浮的落叶无所顾忌地落在我的肩上，甚至肆无忌惮的扑在我的脸上。我直抱怨故乡竟以这样糟糕的天气迎接我！的确是冬天了，路上的人三三两两都匆忙赶路，瑟缩着脖子，唯恐被寒风裹走。一辆小汽车从我身边嗖的驶过，捎带着一股冷风，轮胎带起的尘土四处飞扬，我把一只胳膊挡在额头，企图阻止尘土闯进眼里，忽然，小汽车渐渐的放慢了速度，里面伸出个脑袋定定地看着我，待小汽车停下来，我看清楚了那是个年轻女子的脸，她好像也认出了我，从车里钻出来，径直回头朝我走来：您是韩老师吧？我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入时的女子，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她看出我的疑惑，自我介绍说：我是您教过的学生啊，我叫林娜。我恍然，对林娜这个名字我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就像故乡的一山一水，不曾在我的心里抹掉。只是这个长地如此漂亮有着一脸妩媚笑容的女孩儿真的是林娜吗？我上下打量着她，试图找到记忆中林娜的痕迹。那鼓鼓的鼻，那翘翘的眉，活脱脱的就是那个11岁的小林娜。可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11岁小林娜眼中的那丝忧伤。不等我客气，林娜接过我手里的包，把我让进了车里。车窗把寒冷和土粒挡在了外面。顿时让我感到很温暖，心中还有抑制不住的惊喜。林娜手握方向盘，神情淡定，但是掩饰不住偶遇老师的喜悦。林娜告诉我，她现在在城里开了一家美容院，靠着自己的诚信和兢兢业业生意还不错。我问她结婚了吗？她羞涩地摇了摇头，说现在哪有这种心情，她要多赚些钱给大伯治病。 她这是刚去给大伯买西瓜回来，大伯想吃西瓜了，这个季节农村哪有啊，林娜就到城里的超市去买。大伯患了胃癌，已是晚期。提起大伯，林娜叹了口气，得了这种病，纵使有再多的金钱也无济于事。对林娜的大伯，我是很熟悉的。他是个很和善的老人，背上背着个大鼓包，压了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没直起腰来，也一辈子没成个家。我记忆中他一直就是佝偻着身子提个粪筐满街拾粪。如今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却没逃过病痛的折磨，想到他躺在炕上痛苦的呻吟，想到他孤苦凄凉的一生，想到他坚强刚毅的性格，我心里一阵酸楚。车里陷入沉默，林娜眼里泛起了泪花，这泪水里包含着多少的无奈和感激！林娜是不幸的，而她又是幸运的！我的思绪渐行渐远。定格在了十几年前的一段光阴。 在我短暂的教书生涯中，林娜是我教过的学生。那年她11岁，上三年级。她比别的孩子上学都晚。在班级里她是年龄最大的，但是个子却最矮。一副弱不禁风瘦小的模样。她的眼里总是有着丝丝缕缕淡淡的忧伤。这是其他孩子眼里不曾有的。对林娜的情况我多少有些了解，她家住的离我家不远。小林娜是个可怜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和父亲吵架一气之下跳了河，等人们赶来，捞上来的已经是母亲冰冷的身体了。那时候小林娜不知道伤心，送母亲走的那会儿小林娜躺在奶奶怀里睡着了，几年后，林娜的父亲又得了肺结核去世了，从此五岁的小林娜成了孤儿，七十岁的奶奶给了小林娜一个家，那个风雨飘摇的家里还有一个“罗锅子”，林娜的大伯，他重体力活干不了，平时就串村串户捡破烂，村里好心的人劝奶奶，孩子在这个家要跟着她吃苦受罪啊，趁孩子小给她寻个好人家送走吧！奶奶看着不谙世事的孙女儿舍不得，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自从儿子死后，奶奶的一只眼睛就几乎哭瞎了，现在看人更是影影绰绰的，后来村长在临村物色到了一对无儿无女的人家，夫妇两个还悄悄地看过林娜，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村长和林娜奶奶商量，经过一番思量，老人最终答应了把孩子给他们。接林娜那天，小林娜似乎明白了她要离开奶奶去一个陌生的家了，她哭着拽着奶奶的手，死死的不肯松开。看着哭成泪人的孩子，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不动容，奶奶更是老泪纵横，最后祖孙两个哭成一团，紧紧地抱在一起。大伯扶起祖孙俩，含泪说：咱不送人，就是吃糠咽菜也要把侄女儿养大。看到大伯态度如此坚决，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把孩子送走的事。小林娜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大伯凑不起上学的学费。耽误了一年，那一年，和小林娜一般大的孩子都上学了，每天她都到学校门口，趴在大门上向里面张望。第二年大伯靠捡破烂卖的钱给小林娜交了学费。等我教林娜那年，学校就已经开始免除她的学杂费了。在我印象中，小林娜不善言语，下课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边看别的同学玩儿。她的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很听话。那时候的林娜就表现出了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坚强和懂事。记得有一天早上，她没来上课，她奶奶蹒跚着来到班级给她请假，说是孩子摔了一跤把舌头咬断了，她大伯把她送卫生院缝针了，听说舌头断了，我心里一惊，心疼起这个孩子，没想到下午我一进教室就看到小林娜坐在座位写上午的习题呢，她舌头吐在外面，肿的老高，上面缝了好几针，缝合的线清晰可见，我问她还疼吗？她摇摇头，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下有泪光闪动，但是她努力的抬起头，硬是控制住了即将滚落的泪水。那天晚上我跑到小卖部买了两包白糖去了小林娜的家，除了去看看她，给她补补上午的课，给她一丝温暖，我不知道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小林娜好了以后，明显的愿意亲近我了。她会告诉我给奶奶做了饭，给大伯洗了衣服，她还养了几只兔子。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不假，苦难让小林娜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在别人家的孩子 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的时候，小林娜挎着篮子要去地里给兔子割草。在别人家的孩子吃着各种零食的时候，小林娜只能眼巴巴地咽着口水。冬天到了，小林娜的手上冻出了脓疮，一道道的血口子让人不忍看，她说奶奶年纪大了，大伯又要早出晚归地去捡破烂，她要替奶奶洗衣做饭。一年四季，小林娜身上穿的都是村里的婶子大娘送的，那些都是家里的大孩子穿过的，套在小林娜瘦弱的身上，松松挎挎的，更显出了她的单薄。那年新年，我用自己的工资给她买了一套新外罩。她穿上后，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是那么快乐，穿上漂亮衣服的她像个可爱的公主。我眼里涩涩的，她本就应该拥有如此的幸福和快乐啊！作为她的老师，能给予她一丝微薄的爱，我想这是我的责任吧。 半年后，我带着我的梦想离开了那所小学，但是林娜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牵挂，每次探亲回家，我都要打听一下她的情况。给她一些经济上的资助，在林娜上小学六年级时，最疼爱她的奶奶离开了她，此后她一直和大伯相依为命。初中毕业，她就去城里和远房的一个表姐学做美容，在她去城里的这些年里，我偶尔探亲回家再也没遇到过她，这次能再见到她，实属意外，更是让我又喜又忧，惊喜的是林娜事业有成，并且收入可观，开上了汽车，也把原来的老房子翻盖一新，忧的是大伯如今已垂垂老矣，为了他当年的不忍心，为了那一句“吃糠咽菜也要把侄女儿养大”，他耗尽了一生的心血，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撒手西去，回归生养他的黄土。 尽管车速不快，但还是很快就驶进了村子。林娜一直把车开到我家门口，目送我进屋，她才钻进车里。 在家的日子里，母亲说林娜的大伯估计没多少日子了，去年做了一次大手术，多次化疗后癌细胞还是扩散了，提起林娜，母亲直夸她是个好姑娘啊，自从大伯病了，她就把店托付给别人照管，一门心思守在她大伯身边，林娜想把店盘出去，要带他去大城市治疗，可大夫说这病哪儿也没法治。临了母亲还不忘加一句，她大伯没白养她啊！听着母亲的感慨，我决定去看看林娜的大伯，按村里的辈分算，我应该称呼他老哥。 被林娜翻盖的三间新房，亮亮堂堂的，外墙上镶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里，闪着雪白的亮光，里面的摆设更是应有尽有，我不禁想，这是多好的日子，老哥不会享福啊，老哥见我来了，勉强支撑着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林娜正在给他一口一口地喂鸡蛋羹。老哥说他现在只能吃流食，而且一顿只能吃一点儿，林娜在我们面前始终轻松地笑着，她悄悄地给我使眼色，她故意当着我面说：我大伯就是做了个胃部手术，养养就好了，我立刻会意，原来老人家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说等大伯病好了要开车带大伯去全国各地旅游。我也趁机劝老哥好好养病，但是心里真不是滋味，生老病死，谁又能逃过这一劫！老哥其实是幸福的，他有一个像亲生女儿一样的亲人！ 离开村子的那天，我远远的回望林娜和老哥的家，眼前浮现的仍然是林娜一勺一勺地把鸡蛋羹放到自己嘴边吹吹，试试烫不烫然后才喂给她大伯吃的情景，那是一幅多么温馨的感恩图画！涓涓的流淌着爱的旋律! 随时，随性，随遇，不要把生活定格在某一个特定时间上、空间、标准上，坚强中随遇而安，平凡中感受快乐，永远不去计较生活的多桀，我们就会本能地收获幸福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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