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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忘却的纪念（散文）
何惠芳 我们来了，您却永远地走了。 站在人头攒动的陈列馆里，从导游的嘴边，我初识了您，从四周墙上张挂的镜框里，我大致读懂了您。 本以为，回去不久，我会忘掉这次采风，就像不经意地忘掉山道边一闪一闪，始终绽放光芒的小小流萤。可是这次我竟不能，您的名字连同逝去的那段岁月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这些天来，我彻夜难眠，时而被您的早逝忧伤着，时而被您执着的信念感动着。 今夜独坐书房，黑夜不请自来，亮亮的月光再次空染了我的全室，四周静寂。您坎坷而短暂的一生，便在这样的意境里一步步变得清晰起来…… 是您，组建起兰溪县第一个共产党组织。那是1927年的2月。那时的兰城一定很冷，寒风时常夹着冰雪，而城北下卡耶稣堂里却暖意浓浓，一群人兴奋地围聚在您的周围，听您畅谈马克思主义和未来中国的模样。兰城的红色火种，便是这样，在您的手里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时间，国民党悍然发动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由全国迅速波及兰城，一时间血雨腥风。您慨然不顾，转赴杭州继续革命工作，不幸被关进了浙江陆军监狱。浙江陆军监狱是个人间魔窟，相继有包括四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在内的154名共产党员被杀害于狱中。 这是您的第一次入狱，被判刑三年。在狱中，您继续与狱卒展开顽强的斗争，又被加刑三年。您身虽被禁锢，内心却像一团火始终在燃烧。望向阴暗的铁窗，牢房里的您激扬文字，创作数十首诗表明自己的心迹。没有纸，您就把它记在手头破旧的《郭沫若诗词》页面的边边角角里。您的诗风大多沉郁苍凉，凄清幽怨。字里行间，透着你的悲、饮着你的泣。如这首《在狱闻淞沪战起》里，您这样写道： 色变山河土尽焦，铁军胡骑楚军歌。 横矛壮士追穷寇，飞剑骁雄斗恶魔。 绊足泥涂填马后，举头泪眼望尘遥。 空怀救国心悲切，不得驰驱负血潮。 我觉得，整首诗的字里行间不光有您的悲与泣，更挤荡着您满腔的爱国热血、亡国之思以及身陷囹圄壮志难酬的万般无奈。现在读来，仍让我辈感愤不已。 到底您病倒了。监狱恶劣的环境、非人的待遇、极度愤懑感伤情愫的轮番轰炸，您的肺病日重一日，前来探监的父亲实在不忍，以治疗肺结核病为由，以黯然脱党为条件，将您保释。 从此，您踏上了艰苦卓绝的寻找党组织的征程。从此，监狱魔爪接二连三伸向了您。不！准确地说，该是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二次入狱，就发生在您一路西行前往革命圣地延安途中。为了救助身陷牢笼的进步青年（政治犯），七七事变那年的农历12月26日，您在甘肃平凉再次被国民党关进大牢。后经妻子想方设法变卖家产，4个月后您二度出狱。 漫漫十年征途中，您有了小家。为去延安，您多处受阻。为了生计，您摆过书摊，进过工厂。哦，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您把十年西行途中所生六个儿女姓名当中都取一个“西”字。西字赋有特殊意义：“西”行不只留下您坐牢的印记，更重要的是您始终认定，西行目的地延安是中国革命的希望、革命奋斗到底的决心和革命火种不灭之所在。“西”字在您生命中何其重要啊！ 很喜欢您的那首《书愤》。那是您在西安时，面对日本的暴行，愤然写下的：“血债仍须用血偿，十分取息也无妨。须知对敌言仁爱，何异仇人入你娘！”你生平写了八十多首诗，可惜大多字迹模糊。现展览馆里只展出十八首。这一首，你一改沉郁苍凉，凄清幽怨之诗风，意兴豪迈，横眉冷对，一身正气，满身傲骨。 1945年，长达八年的抗日战争宣告结束，革命形势突然急转，国民党把枪口对准了共产党和人民革命力量。你愤然挑着半担书，携儿带女折返故乡。 十年西北向归途，两袖清风半担书。 去去不知家在否，行行未卜路存无？ 心忧望破双亲眼，胆怕推翻游子颅。 今夜此身穿百穴，万山初渡月明车。 诗为心生，境由心起。这首《夜渡关山》写的实在感人，分别从自己和双亲两个角度来写。诚然，十年漫漫坎坷征程，您不思量，自难忘。而您家乡的双亲，何尝不是日夜担惊受怕，为您望破了眼，揪碎了心。但纵然身穿百穴，渡万山，您对党的忠心始终明月可鉴。 故乡期间，您不承欢父母的膝下，不热衷寻亲访友，更是对鸱鸟（选自童玉堂《穷归》一诗中“鸱鸟多情留我住”。鸱鸟指反动派对自己的引诱）的多情不屑一顾。您深入百姓家中访贫问苦，组织穷苦百姓与土豪劣绅进行斗争。该又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余庆堂的蜡烛灯下依旧暖意浓浓，您正召集贫农开减租减息会议，不料，乡绅恶霸带着一伙人闯了进来，您愤然抡起蜡烛台当武器，在乡亲的掩护下，杀出重围，连夜离开家乡。 家乡既无法呆，您辗转来到南京国民党统治区，在鸡鸣寺下搭棚贩卖旧书度日。贤惠的妻子认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您，您也不认识任何人，暂且可以安稳一段日子了。可哪里知道，您身在书摊，心仍忧时局，您无法忍受南京国民党反动派的暴行，您积极参与支持南京学生“反饥饿、反内战、反破害”运动，又因掩护戴成鳖等进步学生而第三次入狱，被关进南京监狱。 出狱时，历史的脚步已走到1949年初，到了共产党的五星红旗插遍神州大地的时候。 我一直在想，自1926年您入党以来，是什么支撑着您一路走来？是什么让您始终义无反顾……是了，是了。 只有也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红色的种子在您骨子里早已盘根错节，扎根开花结果。 可是，在某些人的眼里，您是够“迂”的了。从第一次出狱起，您就已是非党人士，却三番五次被逮捕，五次三番受苦。纵观您的种种行为，忠诚与背叛不言自明。谁还能怀疑您持之不渝跟党走的决心和毅力？谁又能质疑您始终坚持做为一个党员的使命和担当？ 踏翻多少坎坷路，始见江河浴日红。全国终于迎来全面解放，您谢绝了省里的高官厚禄，毅然返乡任县立初级中学首任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兰一中前身校长）。您深知要想彻底改造旧中国，教育是关键。期间，您开展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开设马列主义政治课，取消“党义”、“公民”、“童子军”等课程，组建新的教师队伍，建立新的教学秩序。因成绩卓著，一年后，调任金华一中教导处主任。 1951年五一劳动节的杭州，身在华东革大浙江分校学习的您兴致勃勃参与了节日庆祝活动。在拥挤和热烈的活动现场，在滂沱大雨中，您不幸肺病复发兼感染伤寒被送进医院。据说因舍不得打昂贵的青霉素而失去救治机会，半年后逝世在金华酒坊巷10号，年仅47岁（虚岁）。惊闻噩耗，金华地区行署专员亲自为您举行追悼大会，致辞中几度哽咽，知情者无不涕泪长流。实在痛惜啊！因为他们清楚，您的家里珍藏着80多件文物字画，包括昂贵的明代四大才子唐寅的《猫》和文徽明的《百雀图》以及《敦煌经》古画，件件价值连城，件件抵得过青霉素无数倍。可您在临死前，却嘱咐妻子把它们尽悉毫无保留地捐献给了国家。 您——童玉堂，我高山仰止的兰溪革命志士，1905年出生在清甜甘咧、水流潺动的甘溪水边上新屋村一个书香世家。17岁考入上海大学社会系，就是在这个当时共产党活动中心的上大，您较早地接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成长为兰溪籍的第一位中共党员。 您就这样默默地走了。短暂的一生，留给世人无尽的伤痛和惋惜。您家乡的甘溪水啊！默默地、日夜不停地流向兰江，向着东方，以永不停息的方式祭奠着它的好儿女。离开展览馆的时候，我禁不住在留言薄上写下：童玉堂值得我们永远纪念！ 诚然，与抛却头颅洒尽热血的革命先烈相比，您的事迹似乎没那么悲壮和给人强烈的情感震撼。但是，同样险恶的环境下，您始终不改的入党初心、高尚的共产主义信仰和与国民党反动派奋斗到底的坚强意志丝毫不逊色，同样值得我辈永远尊敬和发扬光大。以上是促成我写下这些文字的缘由。 恕我无能，就展览馆里仅有的资料，我写不出您生命中的丰富和活力，无奈与隐痛，只能解读出您思想的万分之一二。今年是建党100周年，也是您诞辰106周年，我写此文谨做不能忘却的纪念吧。但我的内心始终坚定，您心中那股信仰的力量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在新时代的征程中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果然，在文章即将结束之时，我接到上新屋村领导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展览馆里每天不断有人参观，不断有人在留言薄上留言……看来，童玉堂的事迹给予参观者的何止是思考和启示，想要继承和记住他的，远不止我一个！ 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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