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赶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坐上了家里的炕头,一进门妈就和我讲这大半年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爸不拦着,我也爱听。妈突然沉默了一阵,和爸对视了一眼,叹着气说:“唉,把个二蛋也死了。” “啥?”我呆住了,再也没说出话。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分数不好不坏报了个三本,躲在家里整整三个月没敢出去见人。待在家里没事干就帮着父母干点杂活,尽管这样心里也免不了憋屈。听说同学都聚会了,也默默的不敢作声,自然也没人来看我这个落魄书生。高中的没来,初一就辍学的同学二蛋却来了。对于这个留在村里的老同学我是打心眼的鄙视,但是此时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倒出一肚子苦水。临走那天,二蛋盘腿坐在我家炕上,挥起手环顾着四周,像是地上站满他的观众,大声说:“兄弟!我就看中你了!你以后肯定没问题!” 在往后的两年间,但凡是假期回家,二蛋总要来我家炕头要坐一坐,依旧是盘着腿坐在炕上,依旧是一番慷慨激昂的一番演讲。就是不在家里的时候,也能经常在电话里听到父母说起二蛋哪天哪天又去我家炕头发表演讲的事。听说这些后,我也是付之一笑,但还是打心眼里感激的。后来,又听说二蛋父母托人给二蛋找了个媳妇儿,还挺漂亮,他们订婚那天我托父母给二蛋和他媳妇买了些礼物,也算是作为老同学的祝福吧。他看到父母送去的礼物,说着就给我打电话,嗓音颤抖着说:“兄弟!我就看中你了!你以后肯定没问题!” 对于突如其来的噩耗,我是费解的。按说二蛋身强力壮,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死呢?妈知道我的疑惑,又说是掉到井里死的。我更想不通了,妈用火钳夹了块大点的炭块放进火炉里,坐在旁边的凳子缓缓说出了原委。 上大学第一年的那个秋天,二蛋家地里齐刷刷的玉米棒子,晃得村里人站都站不稳。村里的老支书站在二蛋家的地头,和他爹说是要给二蛋说个好媒。他爹仔细瞧着地里一年的收成,再瞅了眼在不远处干活的二蛋,递给老支书一根“大前门”说了声行,这事就算是定了。好事不能耽误,是老话也是真理。第二天二蛋他爹就和老支书约好,让他带着二蛋去女方家看看。上午,二蛋穿得整整齐齐,像他家地里的玉米棒子一样晃得人站不稳,跨上摩托带着老支书直奔女方家。姑娘看中了二蛋,家里也很高兴,订婚的事顺理成章。当天晚上,二蛋坐在我家炕头,给我打了个电话,高声说:“兄弟!我就看中你了!你以后肯定没问题!”我像是看到他在我家炕头发表的演讲了,带着粗犷的酒气。那之后,也就是在他订婚那天接过他的电话,我也以为他在为婚事忙碌着。 结婚前一个月,老支书害了很重的病,二蛋家的玉米被一场无名火烧了个精光,二蛋和他爹每天愁得在地上转圈圈。媒人病倒了,二蛋只能自己揣着礼金去女方家里送钱,想起一个城里人说“驴打滚”能钱生钱,半路二蛋便把所有礼金一股脑投了进去,回家也没作声,一进门就跌倒头就睡。时间不随人意,玉米棒子也没再长起来。婚礼当天,女方家人来催彩礼,说是不给彩礼就不能结婚。二蛋他爹狠劲甩了二蛋个耳光就一头栽倒了。二蛋一急就去跟那个城里人往回要钱,被人打了个半残。当然婚事也完了。二蛋回来后,整整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全凭他半昏的爹一口一口吃的把他喂活。半个月后的早上,二蛋突然从炕上跳下来,跑出堂屋,在院子里绕着圈转,傻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二蛋爹楞是从炕头挣起身子朝着院子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二蛋傻笑着冲他爹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二蛋一圈又一圈在院子里转着,二蛋爹的泪一圈又一圈在心头转着。第二天公鸡还没打鸣,二蛋爹就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打开堂屋门,一把揪住躺在门口的二蛋,大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二蛋傻笑着挣开二蛋爹的手,一脚踹开院门跑出去,边跑边傻笑着回头朝他爹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天亮了,人们看二蛋爹趴在街门口哭的不成样子,都抱着胳膊一直问咋的了咋的了。过了一两个小时,二蛋爹拄着拐棍硬是顺二蛋的脚板印寻见了二蛋,看见二蛋正围着自家地头的枯井眼跑,傻笑着跑了一圈又一圈。二蛋爹看见后,一着急加快步子一拐一拐跑过去,边跑边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二蛋一听,傻笑着也不看路就往前跑,边跑边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二蛋没踩稳,一下子栽进枯井眼里。二蛋爹一下子扑到井口,拍着地大哭,边哭边喊:“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回来!”闻讯赶来的人们又围在枯井口一个劲的问二蛋爹咋的了咋的了。最后,是消防队过来把二蛋的尸体从枯井里面掏出来的,二蛋爹看见二蛋的尸体哭的昏过去了。赶过来的人们把二蛋爹好说歹说给劝住,又探过头问二蛋爹你这是咋的了。 没过几天,二蛋下葬了。他爹就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句话也不说。看一看山,用袖子抹一下眼。看一看山,用袖子抹一下眼。 说完这件事,妈一句话也不说,又用火钳夹了块大点的炭块放进火炉里,“哐当”一声。我像是看见了二蛋,跳进了火炉,“哐当”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