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萧红的热潮应该过去了吧,终于可以说两句。 想说的完全与电影无关。 萧军在多年后的回忆文章里写过这么一段: “鲁迅先生曾说过,女人只有母性、女性,而没有‘妻性’。所谓‘妻性’完全是后天的、社会制度造成的。(大意如此) 萧红就是个没有‘妻性’的人,我也从来没向她要求过这一‘妻性’。” 看到鲁迅先生被波伏娃附身,着实有点惊吓。准确地说,在他去世之后的十三年,波伏娃才在法国出版《第二性》,才提出她最著名的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鲁迅先生早早地领悟到这一真谛,不愧是时代的先驱。 虽然萧军口口声声说并不要求萧红有妻性,但他又说: “如果从‘妻子’意义来衡量,她离开我,我并没什么‘遗憾’之情!” 自己给自己打脸。 萧红的确没有妻性,如果妻性指的是洗衣做饭伺候人和自我牺牲的话。她也没有母性。她一生怀过两个孩子,一个送了人,一个“死了”。 那篇被大肆转发的贱货文,指责萧红无情、冷漠、不负责任,即便后来写了《弃儿》,也“毫无悔意”。 这些人,包括电影在内,似乎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萧红不要孩子。 无独有偶,另一个文学天才张爱玲跟萧红对待孩子的态度一样,她选择了堕胎。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描述过这一经历。在纽约的公寓里,请了医生来,用药线。肚子疼得翻江搅海,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在她惊恐的眼睛里足有十寸长”。恐怖到极点的一刹那间,她扳动手柄,以为冲不下去,竟在波涛汹涌中消失了。 以贱货文的标准来看,张爱玲恐怕更无情,更冷漠,更不负责任。 夏志清揣测过张爱玲不要这个孩子的原因: “一个女人即使不爱孩子,怎舍得把自己的骨肉打掉?我猜她是经济不许可,照顾多病的丈夫已很不容易,自己必须工作,哪有余力养孩子?” 但张爱玲自己在《小团圆》里说得很清楚,“我不要。在最好的情形下也不想要——又有钱,又有可靠的人带。” 她在24岁时写了一篇《造人》,认为“母性”不过是人类的兽祖先遗传下来的“兽性”,“家畜也同样具有的——我们似乎不能引以自傲。”“我们的精力有限,在世的时间也有限,可做,该做的事又有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大量制造一批迟早要被淘汰的废物? ” 如果能让卫道士们好受一点,不妨来看看张爱玲“自食其果”的结局:孤独到老,无人送终,尸体躺在地板上一周后才被房东发现。 萧红和张爱玲都为她们的冷漠和无情付出了“代价”,但相信她们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生育孩子更重要的事情——写作。 在萧红写给萧军的信中,在张爱玲写给宋淇夫妇的信中,她们永远在讨论写作。冷的时候写,饿的时候写,穷的时候写,病的时候写。“我们的精力有限,在世的时间也有限,可做,该做的事又有那么多” ——可做,该做的事,便是写作。她们已经那么努力,还生怕自己还不够努力,配不上她们拥有的才华。于是拼命地跟生活对抗,跟死神赛跑,只为多写一点,再多写一点。 诚然,她们对孩子的态度都跟自己被遗弃的经历有关。但本质上是她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人生的虚无只有用文字的价值来抵御,而不是用别的生命。人生的完整只有用自我的实现来达成,而不是用别的生命。 讽刺的是,传说中令女人圆满的生育孩子,只让她们的身体变得更坏。萧红的早逝跟生产后的体弱多病脱不了干系,流产也让张爱玲留下病根,直接影响了她们的创作生命和晚年的创作力。她们以洞见挣脱命运,但最后还是被拉入女性宿命的窠臼。女人的思想已经飞翔,身体却还桎梏在土里,何况再来一个孩子。 回到鲁迅先生那段话,他说的并不完全对。也许,其实所谓的“母性”也是后天造就的。 萧红和张爱玲拒绝了被造就,没有血脉延世,却留下了更永恒的东西——她们的文字。 你可以说她们自私,但我认为她们只是个人主义的极致。于是有的人成为了谁的妻子和谁的母亲,但她们,成为了萧红和张爱玲。 注: 1. 写这些字不是只讲生不生孩子的; 2. 也不是鼓吹不生孩子的; 3. 记得大学时一个男同学问我,你们女权主义(呃)是不是就是不结婚不生孩子?我当时回答他,不是,是希望无论结婚生子还是其它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被别人、社会、世俗左右。 我现在还是一样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