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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挂在别人屋檐下的爱情

时间:2018-08-09 23:54来源:未知 作者:李成虎 点击:
寄挂在别人屋檐下的爱情(小说) 李成虎 我的事我做主 那天,我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就不辞而别。纸条上我写道:观音北风,我走了。我还是坚持那句话,我的事我做主。我需要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了,我会答复你的。请原谅我不辞而别。马亚亥亚。既日

寄挂在别人屋檐下的爱情(小说)


·李成虎

 
 
我的事我做主
  
  那天,我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就不辞而别。纸条上我写道:观音北风,我走了。我还是坚持那句话,我的事我做主。我需要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了,我会答复你的。请原谅我不辞而别。马亚亥亚。既日辞别!
  我想,观音北风看完这个纸条,一定会鼻子一酸,强忍住泪水,把纸条慢慢揉在手里,没目标地在屋内乱转几圈,再打开纸条,看上一遍,然后,爬在桌上,大哭起来。她就是这样的人,每次生气或者遇上特别令她伤心的事,她就是这样。表面上看,她是很强的,但内心里很脆弱,只是要强的性格造就她这样的人。
  说实在的,我痛下决心,放下纸条,离开我们俩断断续续交往两年的房子。我也差点哭了。我知道,观音北风是个好人,我与她交往中,也学了不少优秀的品质。昨夜,她给我说了很多话。她的话,很诱惑,很让那些不劳而食的人想入非非。可我不这样想,也不愿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尽管,她是真心的,一切为了我们的爱情。因此,当她说,让我跟随她走时,我的心哭泣了。尤其听到她的打算,我心烦意乱,手不停地发抖。我想,我难道是靠别人养活的寄生虫吗?我也看得出来,她是替别人想得多,替自己想得少。不说别的,单我身上这里里外外穿的都是她买的。你说她关心不关心我?
  我现在心里愧疚的很,我哪能跟观音北风相比?我知道,观音北风说者无意,可我听者有心,有些话如一把刀子,刺在我心上,我感到一阵阵心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太自私了,一个大男人,怎么靠着女人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的生活呢?这与我的性格不符。我也不愿把自己寄挂在别人的屋檐下,用爱情当作生存的筹码。当我心意已决,便到我打工的店里,辞别了马老板。
  马老板得知我从观音北风那里不辞而别。又听了我不在他的店里做工的话,他觉得有些可惜。他不停地说,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我是怎么想的,我没有说。我只说,我现在就走。他问我去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种回答他很不满意。很不满意的他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走了。按理说,我走也跟着观音北风到日本去。可他不知道我去哪里。他说,你说走就走,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再也没有回答。我想,有些话不需要回答。但我认为,我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虽然我打工出身,但和观音北风的交往,使我的身上所具备的品质远远超越了打工挣钱这个范畴。我已经发现人与人之间除了金钱,还有比金钱更可贵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也许是爱情,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反正我一下子说不清楚,但这对我将来的人生道路是大有益裨的。我这样想观音北风的话,还有我的思索和决定时,没有回答马老板的话。可能是我没有回答,马老板感觉到了:“树大分枝,鸟大要飞。”的道理,他明白我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小不点了,再不能以老板的身份说这说那。于是,他缓和了口气说,亚亥亚,反过来想想,我觉得你做得对,但我是为了你好。你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想你有你的道理,你大胆去闯吧!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要是实在闯不下去,还到我的饭馆里来!我饭馆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
 
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提着一只箱子匆匆忙忙去了火车站,坐上去广州的火车。已是深秋,可这里的气候仍有些闷热,火车上虽有空调,可我还是一阵阵地出冷汗,离开了观音北风,心里像扯着什么似的,想放也放不下。我一路沉默无语,想象着观音见着纸条的样子,她会不会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去找我?我心里焦躁不安,脸颊渗着汗水,我很想下一站下车,然后掉头回去,但我还是在火车上。火车仍然向广州方向飞奔着,离上海越来越远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横下一条心。我抑制着自己尽可能不去想观音北风,而是想着到了广州该怎么办?但想着、想着,还是想到观音北风。想到观音北风我便觉得甜蜜、幸福。我把跟观音北风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放大,每一个情节延长,每一个动作放慢……
  我看见深秋的黄浦江依然是那样美丽,大型的喷泉射出各种美妙奇特的水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精巧的花坛把外滩装点的分外娇艳,就像一位东方美人,吸引着无数的游子一瞥她的芳容。傍晚,各色的霓虹灯把整个外滩点缀的富丽堂皇而温柔浪漫。外滩的人群渐渐地膨胀起来,一对对情侣在花前月下窃窃私语;年轻的夫妇也带着孩子来江边戏耍,孩子们的嬉笑声在人群中飘浮;也有三两老人来江边散步聊天,有的也对时事变迁品头论足。更多的则是来上海的大批游人,还有像我这样的打工仔。他们带着好奇心和希冀的目光来外滩观赏夜景,用相机捕捉美好的瞬间。
  我和观音北风又一次来到外滩观赏夜景。观音北风兴致极好,她一见这景色就不住地赞叹起来:哇噻,好美!观音北风的中国话说得极慢,但唯有这句,说得极其流利。我把手插在裤兜里,故意超过她往前面走。她追上来说,你走那么快干么?没人追你!说着就把手挽进我的胳膊里。我心里美滋滋的,男子汉的感觉一下子在我心里膨胀起来。她的妩媚让路人频频回头。只有在这时候,我原先的自卑感、矛盾感消失的无影无踪。有这么妩媚的女人挽着,应该是一件乐事,在上海要有一个漂亮女人陪着,那是一种身份和资本。就连我的老板两口子,也极其羡慕。对我说话,不像以前,也不像对其他人,客气中夹杂一些我说不出的东西。更别说店里和我换班的那些拉面匠了。我神气了,神气了的我,得听观音北风的。
  观音北风说,再过一年,我要毕业了,你辞了职,到日本去,我们到日本开中国餐馆。
  我说,这行吗?我是中国人,只会拉个拉面,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观音北风说,这怕什么?我们从头学,不就行了吗?
  我说,学我不害怕,可害怕的是我是中国的穆斯林,如果到了日本,生活上很不方便的。
  观音北风说,看你说的,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在日本也不少,你开你的餐馆,我做我的工作。实在不行,我干脆来个相夫教子不行吗?
  我说,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我还有许多朋友嘛。我在自我解嘲。我在上海哪有朋友?
  观音北风说,你这个人太注重朋友感情了!
  我说,怎么?重感情不好吗?
  观音北风说,不是不好,有时感情这东西太多了会毁掉理智的。
  我说,是吗?你真像哲人。
  观音北风笑了,把我的胳膊挽得更紧了。我也笑了,但心里还是苦涩涩的。这时,我们已经接近到了江边。一阵江风拂来,撩起观音北风的秀发长裙,观音北风张开双臂,高兴地大叫,好美的风!好美的风!惹得路人向我俩瞧。我从不少人的眼里看出了羡慕的成份。我也自豪地撸一撸自己的头发,伸展被观音北风挽得发麻的胳膊。
  然后,我们倚栏杆向江里望去,一艘货轮从江上开过,响起一阵低沉的汽笛声,对面岸上灯光映照在水面上波光鳞鳞的。黄浦江以它古老的历史经历着世代沧桑,也留下了许多生生不息的故事。观音北风突然唱起了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主题歌,唱得有些伤感。然后说,我刚来上海时,就看过这个电影,也喜欢这一句话,一江春水向东流。
  观音北风说,这说的是黄浦江的事儿吗?
  我说,是的,那是白杨主演的。我给自己做了个鬼脸的动作,像个外国人耸耸肩,意思说,幸亏我看过这个电影。
  观音北风说,我记得清楚,那个男的抛弃了他的妻子,同另外一个女人好上,他妻子就跳了江。当时我就哭了。
  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这种事已是见怪不怪了。别说上海,我们那里也多得很。同样,女人也可以随意抛弃男的嘛!我说这话时,眼睛盯着观音北风。
  观音北风说,你这个人怎么了,好像我要抛弃你似的。
  我说,不怕你笑话,我希望你抛弃。
  观音北风说,你这个人最近咋想的,老是跟我唱反调。
  我说,我觉得人这一生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就像我能遇上你,就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人生,什么是追求。但不管怎样,只要自己想得开,天大的事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人总得活下去,不能为一时一事而一蹶不振,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勇气,那就是最可悲的了。
  观音北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好的话。别说观音北风,我连自己也没想到!
  观音北风有点羞涩地瞥了我一眼,便扑进我的怀里,将头靠在我的肩上,说,你的心真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我也没拒绝,顺手将她搂住,就这样,我们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片刻,她又喃喃地说,你要是离开我,我也像那个女人跳进江里去了……
  我说,真的?
  观音北风说,你不信?
  我说,你肯为我这样的人跳江?
  观音北风说,你还是不信?
  我说,我真的有点不相信!
  观音北风生气地大喊道,好!你不相信,我跳给你看!我跳给你看!
  随着观音北风的喊声,观音北风像飞鸟一样,呼地从我怀里飞了出去,她的裙子像鸟的翅膀一样,在黄浦江上空飞翔。吓得我大喊,观音北风,你不要——不要——不要啊……
  我吓得惊醒了。才知道自己是南柯一梦。心有所思,便睡有所梦啊!才明白,我的胳膊不是被观音北风挽麻木了,而是被自己的头压麻木了。我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胸部,然后揉了揉胳膊,便在座位上发呆。旁边一位收拾东西的中年妇女,看我心事重重,有些不正常的样子,拉了拉我说,喂,小伙子,什么不要,不要!别发呆了,火车已经到站了,收拾你的东西,快下车吧。
  我晕头胀脑地下了站。随着下车的人流来到大街上。我真的像这黄浦江的水,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向了广州……  
  我这里有本书,说的是我和观音北风的事  
  我说了大半天,你们还不知道观音北风是谁?你甭问,我差点忘了介绍。观音北风是一个日本到中国留学的女孩子。她现在上海复旦大学读经济贸易系。这女孩呀,面孔圆圆的,皮肤白白净净,个头不高,长得像个瓷娃娃,她见人一笑就送上一对甜蜜的酒窝儿,给人的感觉很腼腆。她真漂亮,我认为她漂亮。她从来不化妆,她把那道讨厌的程序省略了。换了别的女孩子你和她接吻就是同化肥接吻。现在的女孩子几乎就是一件化合物,母亲子宫里的她们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观音北风不,观音北风仍然是娘胎里出来的那个观音北风,是一个不用无机肥料催促而自然生成的西红柿、桃子、苹果、梨。一想起她,我心里特别的难受。这种难受和疼痛,让我无法说出口。不上高山不知道其路的艰难,不爱一个人不知道其相思之苦。
  每天中午,或晚上,那些身材优美、五官端正,打扮的形态各异的女孩们,不断涌向我在上海复旦大学门前打工的那家饭馆,把我们那间原本不太宽敞的饭馆挤得水泄不通。她们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吵得人头昏脑胀。只有这个时候,老板两口子高兴的合不上嘴,张着能放上一个鸡蛋的嘴,不断地高叫,韭叶一碗,大宽三碗,毛细二碗。随着老板娘一声声的高叫,我的胳膊慢慢地弄麻木了,速度也慢慢地减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地拉。这时候,只要观音北风站在我身边,看我拉拉面,我就感到一点也不累,而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拉的面是根据客人的要求,宽窄各不一样,我就这样显示了我的手艺……
  哎呀,你们还不相信,认为我在编故事。我能编什么故事。不信,你看,我这里有本书,一个叫李成虎的作家写的,名字叫《嗨!化隆人》,就是专门写了我们家乡劳务输出的餐饮业——化隆牛肉面。在这本书里,把我和观音北风的事说得像模像样,渲染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你看这个《短镜头:拉面拉出了异国爱情》。这里有时间,地点,还有真实的名字,这叫报告文学。我要编故事,就成了小说了。我还是不想啰嗦了,你们自己看吧:
  上海扬浦区,国定路,巴燕镇加合村马继元拉面店门前,在这里我听了这样一个拉面人拉出了异国爱情的故事。这个故事,渲染得我有几分好奇心。蓦然间,我心中冒出这样的语言来:雄心加爱情,那是高文化、高层次的有为青年的追求。理想加爱情,那是城里白领小资和美眉们的追求。梦想加爱情,那是小康农家儿女的追求……拉面加爱情,那是“拉面人”在“生活在别处”,用“拉面”拉出的电光石火。
  假如说,这些出门闯天下的“拉面人”,与国内的某个外省籍的女性谈恋爱,这不足为奇,在我们的“拉面人”里,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我能随便说出三五个来。但让我好奇的是一个地处中国西部青海省化隆县的边远山区的一名普通的拉面匠,与日本在复旦大学经贸系女大学生亚拉奈(观音北风),产生了异国情……
  这种文化上的反差、生活上的反差、民族上的反差,能不让人惊奇?尽管话是这样说,爱情是没有国界的,没有民族的,也与文化没关系。但我至少认为,马亚亥亚能与异国女性,尤其是知识女性谈情说爱,这必定是马亚亥亚身上的某种魅力,感动了这位2001年来中国上海复旦大学的留学生。
  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爱情就如在夏天失火的老房,一发不可收拾……
  据马继元老板介绍,马亚亥亚是加合人,跟他出来打工,他出来时无本金,无手艺,是本店的拉面学徒,人也长得挺瘦弱。但经过几年的学拉面,人长高了,也长帅了,拉起拉面更帅了。所以他拉拉面,常常给人以艺术表演的样子。
  这一点,无论是上海,还是到其它地方,所有的拉面馆都把拉面案板放在门口,而不像我们青海的店拉面在里间操作。放在门口,和面、揉面、拉面,都是给人看的,既证明了本店卫生干净,又让没有见过拉面的路人,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拉面整个操作过程。
  这是聪明的化隆人,在不花一分钱做广告。
  这种带有一定艺术表演形式的拉拉面,吸引了不少到复旦来的外国留学生,到我的店里来吃拉面。马老板这样介绍时,快嘴快语,说着一口普通话,恰好与来吃饭的韩国的、日本的留学生说话的马继元的妻子阿舍转过身来插话说,“还有不少日本的、韩国的、马来西亚的,都拍了录像,到异国去介绍,这是中国西北的拉面。”
  在这些吃拉面的留学生中,一个名字叫亚拉奈(又叫观音北风)的,挺漂亮的日本女孩子,常常来吃饭问长问短。也特别欣赏马亚亥亚的拉面手艺,她感叹中国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提出拜马亚亥亚为师,想学学拉面。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产生了感情,也就是拉面情……
  看清楚了吧,拉面加爱情,那是“拉面人”“生活在别处”,用“拉面”拉出的电光石火。还夹叙夹议……不过,李成虎说得没错,我们的爱情,的确,是从拉面开始,拉面就是我们的媒人。你问,学面匠难不难?学面匠也不是难事。虽然,我们语言上没有障碍,她的普通话说得慢一些,但也不错。可能是中国和外国的文化、观念的不同吧,给观音北风教起来,也费心一些。不过,我也十二分愿意。
  哦!要学拉面,先学会和面。和面是个复杂的活儿,不仅水温和剂量要掌握准,还要看天气变化、时间长短,这看起来是一件不难的事,但做起来还是难的,要我说也说不清楚。所以,我在这里不说了。你问,学拉面关键是什么?关键我看就是抻面的手法。这手法,经过几次的示范,模拟动作,也难掌握。特别是溜条,让人招架不住。三四斤面,拿在手里,两臂平举,用惯性的力量一次次将面弹起回落,来回地溜,才能把面团弄得服服帖帖,在你手里能变化出各种形状的粗细的面条来。许多人在这道工序上费好大的劲。首先,两脚平稳站直,站不直就举不平双臂。面团的受力不匀,会导致面团总是从中间断开。还有,抻面这个活跟其他的活不是一码事,有力气没用。初练时胳膊疼,胳肢窝疼,得挺过劲才行……
  但观音北风,一遍不行,来二遍;二遍不行,来三遍;反正她每隔一两天,就拉着她的同学,或者单独一人,到我们的店里来吃拉面。在这空档里,就学学手。老板也高兴,他的生意红火了;我也乐意教,我的手艺展现了。当她累了时,我还给她来一句顺口溜什么,譬如,拉面好似一股线,下到锅里团团转,捞到碗里香飘散,引来扶桑小天仙。她就喜欢的不得了,她认为我幽默,还记在日记本上。为此,平时闲了,我也多看书、多搜集这样一些与面和生活有关段子,说给她。她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这样一来二去,我的文化水平提高了,思想境界、文化素养也高了起来,谈论的话题多了。由此,我们之间产生了感情,也就是拉面情。这就是:世界真奇妙,面匠成了东洋人的白马王子……
  
趟过沧桑的情思
 
  我走在广州的大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华灯初上,车流如梭。店铺和排档人来人往,生意甚是红火。许多店铺可能是新近两年开的,而且装潢的十分精美,尤其是那些名牌商店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开了起来,商家不惜代价竞相攀比,好像不是在卖商品,而是展示自己的门面和装潢,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眼前的这些变化,我感到与上海大同小异,一点也不陌生。
  走在这似曾相识的街上,我不能不想观音北风。不能不想我和观音北风多少次在这样的大街上散步。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于是,我心里便唱起我早已改过词的歌,舍不得观音北风的是我,离不开观音北风的是我,牵挂观音北风的是我,是我,还是我……为了唱得顺口些,我让观音北风用日语来唱,这样不显得别扭。哦,观音北风的日文字母是这样写的:Perceptive North Wind。当然,这是观音北风教我的。我现在才明白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按我们家乡的话说,就是跟上好人学好哩,跟上狮滚子跳假神。
  我记得清楚,有一次,我们谈着谈着,观音北风把话题转到了我的家乡上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急中生智,我给她哼了首,我家就在黄土高坡上,大风从门前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观音北风觉得我既幽默,又可爱,一下拥进我的怀抱里。毕竟她是从国外来的,见过世面。自然,她的心态是放松的,她边走边笑着问这问哪?像考验,又像老师提问。有时弄得我措手不及,没法回答,总设法想法搪塞过去。我毕竟是小地方来的,而且还是打工仔,这差别让我有些拘谨。观音北风老是问我那里的情况,我是用一句没法比较来回答。或者我家就在天边,天上的事我咋知道?你问吴刚,我问你——嫦娥……
  我不想用穷乡僻壤来回答我的家乡,毕竟是生我养的我地方,我还是留给我的故乡一点脸面。不,其实是留给我自己一点脸面,人活脸,树活皮。但她老是穷追不舍,只用刚来上海时道听途说的事,说给她听。
  我说,前些年我刚来上海,听人家说,七十年代上海的轻工业在全国来说是最发达的,人们喜欢上海产的东西,尤其是服装,无论是哪里来的人,都要把钱留在上海。有的上海人就是有些排外,觉得外地人把上海的东西抢光了,怕影响到上海人的生活水平,因此,他们瞧不起外地人。可外地人同样瞧不起上海,说他们吃饭都是小碟子小碗,一块咸鱼能下两碗。花钱算来算去,一种小家子气。可这几年,上海变了而且大气得很。真的是成了大上海。我滔滔不绝地这样说着,而且在普通话中偶尔夹杂一些日语,或上海方言。
  观音北风听得大笑起来,就说,当时是计划经济,人们的思想观念就是那样的。谁要富一点,就要查祖宗三代,谁要是挣点外快,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很多东西都是凭票供应,限量供应,人们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可那时,你们中国人的思想觉悟一个比一个高,宁可饿着肚子,也要唱高调,还要不停地山呼万岁!
  我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东西,连我这个中国人都不清楚哎……
  观音北风说,你以为我是谁,我是留学生哎,我学的经济贸易,我难道不了解你们中国的过去?我不仅了解中国的过去,还要了解你的过去。
  每当我和观音北风发生这样的争论,我自然争不过她。她的文化水平与我这个连初中未毕业的人,能同日而语?更何况是我们两个国家的人在交流,做这样时评或者探讨,我只能是望洋兴叹,道听途说的东西毕竟有限,不几下便流露出窘迫感,无人感知,自卑感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观音北风的高雅让我惊诧,让我羡慕,让一个欲念初萌的孩子从头到脚弥漫开沉沉的自卑。不错,是自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观音北风是否傲慢,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自卑与生俱来,重要的是那逃离爱情的欲望是由自卑构筑,即使那儿的人没有任何傲慢的表示,我也早就想逃跑了。哦,对了,史铁生说,自卑,历来送给人间的两样东西:爱的期盼,与怨愤的积累。什么?你连史铁生不知道?我白说了。我还是甭饶舌了,实话实说吧!如果我什么也答不上,或者说我什么不懂时,我常说一句话搪塞过去。那句话就是,我什么也没有!我这样自嘲时,观音北风就大度一笑,便说,有你就够了,何况你还有这了不起的手艺。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一个羊羔嘴底下有一把草哩。听她这样的话,我心里未免有些酸楚。除了酸楚,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更不能释放自己的感情,只能是被动地接受这份感情。我心里苦又说不出来,我只有把我这颗破碎的心包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越隐蔽越好,越自然越好……
  东西方向的绿灯亮了,车流的呼啸声,中断了我的思绪。趟过沧桑,我一腔豪情,一份憧憬,来到这里,就是坚定自身的价值……
  
生活与斜坡上的姿势
  
  现在,虽然我的身体解脱出来了,可我的心还是没有解脱出来。我还是想观音北风。想归想,饭要吃,日子要过,该找的工作还要找。一连几天,我在广州大街小巷转,我不找其它餐馆,我专找那些化隆牛肉面的饭馆。但是这里做生意的人,实在是越来越多,大街上店挨店、门挨门,连小巷里三步一店,五步一铺。这生意到底做给谁,谁也不清楚,反正每天有人买,也有人卖,发了财的大有人在。可我们化隆牛肉面有个不成文的公约,就是方圆一里内,就没有牛肉面馆,不知是相互照顾生意,还是别的什么?我也没有搞清楚。所以,找起面馆来,很不容易。可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自己租个门面。若实在没有办法,与人合伙开饭馆也行。但我决不做面匠,做面匠容易的很,只要我报上名,说我是上海马老板面馆的亚亥亚,一定会有人要。因为,我的情况,在我家乡,在我的同行中,被人们宣扬的沸沸扬扬……
  有一天,我走进一家化隆牛肉面馆。这个店装修得真像个样子,一色蓝玻璃铝合金门窗,大理石地面,淡蓝色的花墙纸贴。还像其他饭馆一样,正面满墙是化隆牛肉面的简介镜框。文配图,图片是青藏高原牦牛、羊和冬虫夏草。黑色的文字,绿色的草原,真色的图片,显得相得益彰。两层楼,窗明几净,亮铮铮明晃晃,显得非常气派。正是中午时分,生意也不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我正在打量这个店,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原来是我初中的同学冶牙刚。
  冶牙刚只不过比我大一岁,一张白胖的大脸留着胡子,一身臃肿的肥肉堆在腰间,一个净光的头明亮的可以照人。使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冶牙刚笑着说,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我说,拉面的风把我吹到你这里。冶牙刚高兴地说,哎呀,真好,我这里真缺个面匠,干脆你干吧!咱们既是老乡,又是同学,谁跟谁呀?工钱,你定。
  我才知道这个店是牙刚开的,没想到他的生意也同他的体形一样发达,看来这个冶牙刚还有些门道,于是,我说,冶老板,我是来找个门面,准备开个饭馆的,你肯帮个忙吗?
  冶牙刚把我让进屋里说,好说,好说,亲帮亲,邻邦邻,何况,我们是老同学。
  我坐定,冶牙刚给我倒了茶,说,你还不知道,在广州找门面,不是容易的。我急忙说,真是不容易,才找上你的门。牛角再长往里弯哩,你怎么朝外拐呢?
  冶牙刚摆摆手,摸了摸光光的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真话。这里门面真难找,尤其是我们家乡的人,经常找上门来,找门面,开饭馆……
  冶牙刚的话没说完,我便有些激动地打断他说,这我知道,这一段时间,我找门面时,也碰到很多家乡的人。不仅有像我这样的面匠在找,离退休的职工、县上对外派出来的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也在找,还有七十多岁的白胡子老人,为自己的孙子找门面。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
  冶牙刚说,你甭冲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真心为你好。我说的是,你急着找门面容易上当。现在,找门面的人多,不光是家乡的人,还有其他兄弟省县的人。在这当中,难免有不法分子乘机抬价,或者用种种不良手段,进行欺骗。弄得你鸡飞蛋打连毛也捞不着呀!
  接着冶牙刚语重心长地举了几个上当受骗的例子。譬如,有的人设套,明明餐馆生意不好,但为了将餐馆打出去,便顾人吃饭,让你认为餐馆生意不错来骗取门面费。还有的将快要到期的拆迁房,悄悄高价打给你,等拆除房屋你找不着人,人财两空,你冤谁?我沉默了,这些事,我早听说过。只是自己身上没遇上便没当会事。但现在听冶牙刚如此说,我怎能不明白。我们个别的老乡,实话变了。为了钱,便忘了过去的一人致富带动一片的道理,而是为了致富害了一帮.亲帮亲、邻帮邻,老乡帮老乡变成了:亲套亲,邻套邻,老乡套老乡,只要把钱套上了,便就逃之夭夭……
  看我沉默不语地喝茶,冶牙刚以为说服了我,就说,我看这样,我的一个面匠上个星期跑了。我也急着找面匠。你也知道,我们的店都是两个面匠,两班倒。休息的一天,你去找门面,上班的时间,你帮帮忙。这样,也解决了你的吃住问题,也便于了解行情,打听门面。我也帮着你打听。
  冶牙刚看我还在犹豫,便说,老同学帮帮忙嘛,再说,找门面需要时间。一口怎能吃出个胖子来?我是你的同学,我还骗你不成?
  我觉得冶牙刚话没错,我也想停下来歇一歇。而且我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没把我当外人,是诚心实意地帮忙,自己开店,哪有容易的事?好在在冶牙刚手里学学管理经验。于是,我留了下来。
  冶牙刚说,为了方便给你找门面,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我想也没想,把身份证交给了他。他笑笑之后,在我肩膀拍了一下,说,这下我放心了,你也放心。为了加入到我们店里,今晚我为老同学接风,放松!放松!
  晚上,到了夜总会,我才知道冶牙刚所说的放松是什么?夜总会就像一位浪漫的画师,把每个人点缀的神采奕奕,那音乐,那灯光,还有美酒和女人都能使空间旋转起来,鲜活起来,营造出浪漫的气氛。我看冶牙刚挺熟悉这里的门门道道,不停地和那些俊男俏女打招呼。甚至有的女孩子过来问他,怎么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带美女,带帅哥来。能不介绍给我?他说,行!行!不过人家是处男!你要怜香惜玉呀!不要把他糟蹋了!冶牙刚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这样说的时候,我很不自在,也觉得很无聊。自然而然地想起观音北风。感到这些女人再怎么漂亮,都无法与观音北风相比。我不是没有去过夜总会,我和观音北风,在上海时,少不了光顾夜总会。然而,像今晚这样庸俗的、让我厌烦的从来没有过。但是我不能不照顾他的情绪。于是,我是沉默的。在这当中,一位女孩把我们引到一个比较显眼的台子坐下。
  冶牙刚问我喝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喝什么。结果服务生根据他的吩咐,拿来了一打纯生啤酒,还有瓜子、果品什么的。我说,我不能喝酒。他说,出了门,还管那些清规戒律干啥?来!咱们高兴高兴。说着招呼来两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一边一个,分别陪我俩喝酒。冶牙刚和那个女孩打得火热,大声地划拳喝酒。我旁边的这位女孩想和我喝,我不说话,也不喝。那女孩使出浑身解数逗我,还自我介绍说她是陕西临潼人,因家里穷,还有母亲重病,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没办法,才做这样的工作,说得声泪俱下。她这样说时,让我有些心动,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也想起了我的父母。尤其她的长发松散飘逸,眉眼都化得淡,显得青春靓丽……更让我想起了观音北风。于是,我客气地说声对不起,我实在不会喝酒。
  冶牙刚看我一意孤行,便给我换了果汁,然后高声地说,老同学,你真的是铜墙铁壁呀。炸药炸不了,炮弹攻不破。我早听说过,你和一位日本的女孩谈恋爱。去年我回到家乡,家乡的报纸还登着你和那位日本女孩的照片呢?没想到老同学有如此艳福。那个日本女孩真会调教,把你调教的又帅、又乖……那两个女孩听了,看似羡慕,其实是在嘲笑我。但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喝着果汁。我想,我应学会忍,只有忍辱负重,才会有抬头之日。
  此时,台上的歌手抱着吉它边弹边唱,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唱得死去活来。每一曲下来,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一会台上又报出一位摇滚乐歌星上场。这人留着一尺多长的头发,披一件黑色长衫,身材很胖,像个古装戏里的人物。这古董一出场就引来雷鸣般的掌声,一唱果然很不一般,唱到激动处便连翻几个跟头,把整个大厅翻腾的沸腾起来。冶牙刚和那个女人说要跳舞去,其实我知道他们做啥去了。但我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回来后,好几次,牙刚怎么说我,我也不动。最后牙刚有点生气,骂我是木头人。其实,冶牙刚的意思我明白。我身旁的那位坐台小姐早明白无误告诉我,但我怎么做那事呢?
  
梦是一条明灭的光的锁链
  
  我又操起了老本行,在冶牙刚的饭馆里当面匠。可自此后,冶牙刚我很少见过,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店,是他的妻子麦燕料理的。别看麦燕是个精瘦的女人,脸上白里透红,皮肤质地是透亮的,眉宇间总是藏着一种喜悦,一种憧憬,一对眸子像会说话似的。但管理我们非常地泼辣和严厉,动不动训人、骂人,弄得我也里外不是人。可我知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就忍气吞声地做好面匠。就这样,隔一天,我找面馆;隔一天,我还得忍受麦燕的气。但面馆真的不好找。有几个我看着价格划来,但我多了心眼,找别人一问,还是骗人的。我除了找面馆闹心外,还有一件闹心的事,就是这个地方的人,为了面馆的生意,抢地盘什么的。常与本地人或者是外地人打架,甚至还到政府部门静坐等等。而每当这个时候。为了联络人,他们要求每个馆子出人,麦燕就把我支使去。还美滋滋地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你找饭馆提供方便,你要领我们的情呀。其实,我知道她的用意,聚众闹事,真出了事,她们就把我一推了之。因为,我不是他饭馆的人。我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说感谢之类的话。我也是为了见到更多的家乡人去的。后来,我多方打问,才知道这些闹事的,大多与冶牙刚有关。甚至有的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他的这个饭馆不是他自己的名字开的,而是用妻子的名义开的,既是出事,火也烧不到这个饭店。乡亲们都敢怒不敢言,怕惹事生非。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真的惹恼了像冶牙刚这样的人,那就是饭馆开到头了。我清楚,冶牙刚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树立权威,当头人,而是敛财。有些事,比我想象的还严重,打死打伤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都是烦人的事,若让详细讲,按我们家乡的话,一肚子、两肋巴,后面还有一风箱……
  我很想一走了之。可我的身份证被冶牙刚拿走了。这下把我害苦了。好几次我看好个门面,需要办理手续,因我没有身份证,而被作罢了。我几次向麦燕要,麦燕说冶牙刚没给她。我要了冶牙刚的手机号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电话。
  为了摆脱冶牙刚,我看了招聘广告,悄悄地去了人才市场。我发现,人才市场像一锅沸腾的水,好多张台子挤满了人,而且吵声压倒一切,很多人拿着笔挤在台子上填写表格,挤不上的就到窗台甚至垫在墙壁上写着。我仗着人高马大,硬是挤了进去,找那些人打听一点情况,那人问我是什么程度,我撒谎说是高中生。那人直摇头,就给我说,这里最低也得有大专文化,看你这挺帅的身材,当个保安也挺合适。你的身份证呢?我说我忘了带。那人说,到这里来,别忘了带身份证,否则,人家把你当成黑户收留哩。我说谢谢。然后,详细寻问当保安是每月多少钱,他和蔼地说,每月最高600元。看你这身体,到劳务市场看看去吧!说不定有你合适的岗位。我便根据那人的指点,出了西门,向左拐过十字路口,到了劳务市场。劳务市场,这里才热闹哩。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占满了一个广场,有男有女,大体上分在两边,有的屁股底下坐着行李,有的嘴里还啃着干粮,一副逃难的样子。有的年轻男女还在打情骂俏,他们毫不在意能不能找到事做,好像是在做一次愉快的旅行,他们相信早晚会有人招他们去打工。我一看这阵势,吓得往回走……
  走着,想着,我碰撞在一根电线杆上。电线杆上早已重重叠叠贴满了广告和启事,贴满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信息。刚刚贴上去的胶水还没有干,是一歌舞厅的开业启事:风骚、性感、火爆、刺激,午夜劲舞,保你狂欢而来,满意而去。它的上边是一家发廊的招聘启事:年龄十八左右、姿色秀丽的女性优先,工资面议。它的左边是一则鼠药广告:三步倒,闻药即死。它的下边是医药广告:祖传秘方,专治性病,什么“滴虫”、“淋病”、“溃烂”等等;用红色的正楷大字特意突出这么几个字,:专治阳痿,服此良药,立即勃起,彻夜不倒……勃起、不倒、永恒?我抬头看这电线杆,看那向远处延伸的电线杆们。它们像我的心勃起着,向着空洞的天空。
  循着电线杆,我一路不停,无聊地看这电线杆的语言。原来,它们是千篇一律,一律千篇都是这个时代的烙印。但看着的时候,没忘了看拉面馆。就这样我便走进了一家牛肉面馆。跑堂是一个带着白顶冒的小男孩,竟用普通话问我,叔叔,您要吃什么?我愣了一下,便说,二叶牛肉面。然后,和这小男孩攀谈起来,没想到这小孩很健谈。我问他,你怎么来的。他说,我是跑出来的。那你为什么不念书。我念不下去书……男孩的话,和我的经历一样的相似。于是,我转了话题,问你有什么打算。其实,问这话时,我觉得在问自己,不由得脸红了。小男孩说他有一个计划:第一年先当跑堂,第二年学会面匠,第三年再挣一年钱,第四年开自己的拉面店,第五年娶妻,第六年领着妻子回家给父母看看……我接住他的话题,问道,能那么顺利吗?他摸了摸头,憨憨地一笑。然后如数家珍地向我举例说明:某某人是怎么当上老板,某某人在哪里开饭馆,说的有鼻子有眼,连他的老板也认为有志气。其实,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确有不少人到了20岁就当上小老板。小孩一脸稚气,更有一脸豪气,这种豪气感染了我,我的心情莫名地舒畅了一些。我说,你真捧,一定会开上拉面馆的。小孩使劲点了点头,一点不为将来的成功有怀疑。
  我终于明白:梦是一条明媚的光的锁链……
  
那远处闪烁着圣洁的光
 
  我想到过回家乡看看自己的兄弟父母,可是,我出来这么多年,没搞出什么名堂。只是个子长高了,爱情逃避了,人身不自由了。我有何面目去见父老兄弟?父亲在我临别的那个晚上,把我叫到一边,孩子,我们这里太穷了!没办法,我把你交给了马老板,你自己要机警。也像别人一样闯出个样子来!你不闯出样子,别回来……我,这叫机警吗?我曾到派出所重新办个身份证,可到这里派出所,就不让办,要原籍的证明,我这里到哪儿去开证明?原先哪些个掉鼻涕,拉裤裆的小不点儿,如今却成了老板。而我仍旧是面匠,还沾沾自喜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我听一个好心的老板说,杭州现在发展快,门面便宜,钱也好挣,开饭馆比较合适。我想啊——在哪儿都不容易,我是过来的人,人家说什么,我只是听一听,我亲眼看不到这事情,我不信的。杭州虽说这好那也好,可毕竟我是人生地不熟啊,肯定会遇到难事儿,这我得有思想准备。一旦遇上难事儿,要沉住气,多动动脑子,实在不行就挪个地方,人挪活,树挪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临别时母亲对我说,孩子,到了那边,你可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父母亲的这些话时时在我的耳边萦绕,我知道家是个避风的港湾,家是个温馨的所在,家可以化解痛苦和烦恼,可是我的家是怎样的呢?你看,李成虎在《嗨!化隆人》中怎样说的:
  土地,这方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太熟悉了。
  当我挣脱母亲血浸的脐带,呱呱坠地,擎起我第一声啼哭的,是这片母亲般深情的土地;当我拍打着沾满泥土的小手,无数次从摔倒的地上爬起来,抚慰我伤痛的,是这片母亲般柔情的土地。
  这是一片以理解的微笑接纳我的幼稚、我的顽皮、我的幻想的土地——儿时,我已知道,这土地不是那么养人,也明白“金窝银窝,离不开自己的土窝”。
  所以,在我少年时,放羊累了,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做着我的白日梦。我梦到的多数是食物:雪白的馒头、丝丝的拉面、可口的羊肉串、香气扑鼻的大盘鸡……但馒头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拉面不会从水中飘起来,羊肉串不会从火中跑出来,大盘鸡也不会从地上飞过来。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鸟粪、从水中飘过来的只有青蛙、从火中跑出来的只有灰渣、从地上飞来的只有黄沙……我的邻居郝老师告诉我,只有多读书,考上学,每天能吃三顿拉面。当时,我们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拉面饭。我想,要是每天三顿都能吃上白面饭,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那时我就立志要考上学。就渴望着走出大山外,也许山外的世界里我能吃饱肚子。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长大了,我知道,我的老乡们除了像我一样的梦,还有一个梦:为这拉面、为这羊肉串、为这大盘鸡,也就是为了这生计,离开了这土窝——跑出去了。到广州、到上海、到厦门、到北京。然后,“借鸡生蛋”、“借梯上楼”的方式,用拉面、用羊肉串、用大盘鸡,在钢筋水泥人流车流混合的高楼林立的城市角落,擎起了自己的一番天地。这些人不仅天天可以吃拉面、吃羊肉串、吃大盘鸡,而且还吃出了文化、吃出了文明。
  李成虎的这本书我常带在身边,偶尔烦躁了,心情不好了,我便读一读。给我打打气,毕竟他是反映我身边的人和事。李成虎说的没错,我们在这里吃出了文化、吃出了文明。
  说真的,我要是不出来闯,我能在这里大谈什么是文化,什么文明?还谈什么烦恼?一说到烦恼一词,我还是想起我的观音北风。那天,我问观音北风,你能有什么办法解除烦恼呀?
  观音北风说,比如说,人一生下来就要哇哇地哭,上帝说,人活在世上,不管是穷或者富,大半时间是伴着烦恼的。人想要获得轻松,就需要解脱,最好就是找个人说说你的烦恼,或者去做点别的事情,把烦恼忘掉,这样你就可能获得轻松。
  我说,可我总是忘不掉呀!那怎么办?
  观音北风说,那就要靠自己的自制力,你是个男子汉,我想你应当能克制自己。
  说到自制力,我显然来了兴趣,我觉得我和观音北风建立爱情关系,就是来自于我的自制力。于是,我问她,这自制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观音北风说,自制力应该说是一个人成功的砝码,我曾读过《哈姆雷特》。尽管,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我觉得哈姆雷特这个人就很有自制力。他的叔叔为了夺取王位而毒死他的父王,他父亲的灵魂告诉他真相,他暂且克制着愤怒,寻找证据,用智慧战胜了他的叔叔。我还以他自制力为论点,写过这样的论文呢?
  ……
  和观音北风聊天,我增长的不仅仅是见识,还有智慧,更重要的是一个人要具备自制力这样的心理素质。现在,我有了这小小的挫折,便想家,便有回去的念头,这是多么脆弱的表现啊!我要像李成虎书中所写的那些人一样,一定要闯出个名堂,因为我的家乡太穷了,不信你看:
  我要说的是,我的这些生于海拔三千多米,十年九旱的贫瘠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从春耕、夏耘到秋收,那日子是何等的漫长。这当中,就保不定哪天要饿肚子。何况在这里灾年连连,何年有风调雨顺?洪灾、旱灾、风灾,防不胜防。眼看着麦子熟了就要开镰,这天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一场冰雹砸下来,一年脸朝泥土背朝天的劳苦耕作,就会功亏一篑颗粒无收。虽然,政府雪中送炭,年年救济,年年扶贫,但杯水车薪,吃了上顿没下顿,进了校门没学费,出了大门无处去,喝水要跑几公里……
  这便是我“生于斯”、“养于斯”的黑土地,是留不住人、养不活人的黑土地。为了吃、为了孩子们上学、为了过上好日子,这些人和我小时候一样,想尽办法走出这山沟……
  读完这段文章,我的心像黄河的波涛,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的父母受了一辈子苦,我不能再受苦,我实在是穷怕了,苦怕了。我多次想起小时候,母亲病了交不起住院费,父亲去向别人借,可人穷志短,借了一圈,连一百元钱也没有借上。我在学校演节目,需要白衬衣,只好向别人家借,我不慎将人家的白衬衣弄上一滴墨水,怎么洗也洗不掉,人家就给脸色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在发窘。常言说,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钱!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
  我这样胡思乱想时,脚步不由地走出屋外,仰望夜空。那天幕上竟镶嵌着无数晶莹的珠宝,就像那骤然揭开的灰色的贝壳,柔软里竟孕育着一颗迷人的饱满的珍珠,然而,这里与之不同的是,天幕中闪烁的光是银白色的。
  哦!那远处闪烁着的圣洁的光,已分不清哪里是灯或是星了。
  
背起行囊城市已在远方
  
  正值四月,街上的梧桐树刚发了新叶,翠绿翠绿的,那宽大的叶子荫蔽了半条街面;路边的花圃里盛开着各色的月季、玫瑰和迎春花。当然,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红黄白花,最令我欣慰的是,这里有一束束清香四溢的樱花树,我知道这花是从日本引进的,在这里长势良好。在上海时,观音北风每次拉我到街上,看的最多就是樱花,也讲了许多与樱花有关的故事。毕竟,观音北风是别离故土的人,一见樱花激动地说一些赞美的话是应该的;就我这个打工仔,只要见到青海的郁金香花,就激动的泪水涟涟,更何况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呢?
  经验或人生的知识积累使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对我目前的处境追根溯源。抛开我的任何偏见不谈,重要的是把最近的生活片断,资料索引一样,一一过滤着:家乡、父亲、母亲、马老板、观音北风、冶牙刚……
  是的,我来广州已经半年,面馆没找上,却白白给冶牙刚饭馆消耗了自己的体力和心力。我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成天只是徒劳无功地将巨石推上山顶,又任它滚下山坡。生活就消耗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没有绚烂的阳光,没有出乎意外的狂喜,一切都被钉死在三尺面板上。任何激情的话语都不会感动我。我也变得多愁善感,思念之树疯长着,生命之树慢慢在枯萎。只要想起观音北风,我便去看樱花,看完樱花,我的心慢慢平静了。我想,一切都会过去,包括我的过去,我的光荣,我的辉煌,我的耻辱……
  锦上添花,是为了别人的注目;雪中送炭,那才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也许是天意,那晚,我看完樱花,没有坐车,顺着原路,慢慢地走过来。不知神差鬼使,还是阴差阳错,或许是胡大的恩典,我不知不觉来到了冶牙刚饭馆门前,我一看饭馆门开着。我便想,冶牙刚肯定今晚回来了,因为这时已到月底。我已经守株待兔了好长时间,总是见不到冶牙刚,见不到冶牙刚就别说讨到半年的工钱,连身份证也要不回来。于是,我悄悄走了进去,看看冶牙刚到底在不在。但我进去后,一眼看到了被捆住的麦燕和她的女儿海英,嘴里塞了毛巾。两人都在拼命挣扎,一个贼人伸手扒麦燕女儿的裤子,一个贼人在翻箱倒柜。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举起一把椅子,大喝一声,就劈头盖脑地砸下去。那个翻箱倒柜的贼人,一看我打倒同伴了,便抱着钞票逃跑,我又拿起椅子朝那人打去,等我将那贼人打倒时,冶牙刚也赶回来了。
  贼人被捉了,我却受伤了,大腿连中两刀。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冶牙刚回来清点一个月的收支。麦燕和海英心情也好。因为这个月下来,生意还是不错。正当他们一家三人结算账目,海英要吃糖炒栗子,冶牙刚起身去买,娘儿俩继续整理着那一堆单据,数着一叠子钞票。没想到让贼人钻了空子。原来,冶牙刚出门时,没有反锁门,只是把门轻轻地挂上了,这时过来两个贼人,偷偷把着门缝儿朝里面看,一见两个女人数着钞票,桌子上还摆着几叠子钞票,就起了贼心。他们摸到门口一看,嘿,门都没有锁,于是便心花怒放,悄悄地摸了进去,麦燕以为冶牙刚回来了,头都未抬,说,你蹑手蹑脚地干啥?快不帮我数钱。话声未落,两个贼人飞快扑过,捂住了麦燕和海英的嘴,并用自带的细绳子捆住了她们。两个贼人把钱往腰包里装,其中一个见海英白嫩白嫩的,就起了色心……
   我的伤势也不重,住了一个月院。在医院里读完了李成虎的《嗨!化隆人》:
  ……
  面对这样的故事,我想起了一首被一位叫李忠林的拉面匠唱的歌,歌名《城市行囊》:
  背起行囊城市已在远方/对你挥挥手/心中的感觉/依然神伤/也许这个时候分手最好/不要告别/不要流泪/遥远的城市/只是一个幻想/我的爱情永远不会改变/背起行囊城市已在不远/对你挥挥手/别再说些什么/有天倦了/也许回来/将是最好的理由/我的爱情永远不会改变。
  对于这首动人的歌,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唱,其中的情绪也能够被大家所理解。对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来说,也许在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得下,但最后,还是要背起自己的行囊,带着欢乐或者悲伤去远方。
  ……
  冶牙刚为了感恩戴德,不仅双倍算了我半年的工钱,而且还给了我一张五万元的存折,说是给我的营养费。他觉得我真够哥们义气,是不可多得的朋友,他还联络朋友,在广州给找了门面。但我婉言谢绝,我不想在广州开饭馆,也不打算和冶牙刚搅合在一起。大概冶牙刚猜出了我的心思,便托人在杭州给我联系了门面。我也同意了,临走前,我将那五万元存折,装在一个信封里,托了一个熟悉、可靠的朋友,嘱咐他等我走后,交给冶牙刚……然后,我唱着李忠林唱过的那首歌,踏上杭州的火车。
  背起行囊城市已在远方,对你挥挥手,心中的感觉,依然神伤,也许这个时候分手最好……
  
咽下唇边浓郁的幸福
  
  杭州的街道在我的意料中展开,一点都不加掩饰,喧闹而又热烈,如同点彩派的画,或后期印象主义所宣泄的那种强烈而斑斓的色彩。卖早点的摊主们的神情愉快而忙碌,晨报的销售者唱歌一样地吆喝着……杭州的意识在改变,过去那种破破烂烂的鸡毛店正在竞相改造,马路也在不断地拓宽,街区之间开出大块的绿地,镶嵌着各种花卉和小景,草坪和树木之间都打起了绿色的灯光,那草那树显得更绿了,那绿色让植物显得嫩嫩的,好像要滴出水来,又像翡翠一样的晶莹剔透。几年不见,杭州变得美丽起来,就像一个本来不起眼的女孩子,几年之后,变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亚亥亚化隆牛肉面,在杭州一个显眼的位置开张,我也邀请了冶牙刚及许多朋友。我很想邀请观音北风,但我觉得,我像一个老人在大街一侧蹒跚。显然心神不定。迈出的脚步很不振作,或者说有些迟疑。阳光涂在我的脸上,这使我布满郁闷的脸变得可笑,以至于人们会认为我在想观音北风。由于我是迎着阳光走路,所以,这些人的说笑,轻轻地在我眼前拂过……
  拉面馆如门前的树一样长得茂盛。寄挂在别人屋檐下的爱情也疯长了。如果男女之爱,果真像有人说的灵魂永恒的食粮,吃过一次就不用再吃了。可我吃了还要吃,爱了还要爱,就像吃饭一样,就像刷牙一样。爱情对我而言不过是日常消费,是必需品也是奢侈品。没有了它,我的空虚类似于无聊,痛苦类似于不习惯,忧郁消沉类似于酒瘾,疯狂颠倒类似于时差紊乱。惟一的办法就是爱,尼采有诗:自从我放弃了寻找,我就学会了找到。我的看法是:自从我学会了寻找,我就已经找到。终于能够满足的是大熊猫和竹子,永远不能满足的是人和人的精神,精神之路恰是在寻找之中呀。我的精神之路——看书,人是以语言探问为生长,以语言的构筑为存在。然后,便是爱人。爱一个人就爱她的全部,爱她一辈子……我在想书上的经验与生活感知时,就给观音北风写了信。
  在这个网络遍地开花的世界里,可能像我这样的写信的人,大概很少了。很快,观音北风的回信来了,她在信里说了很多,化作一句话,就是咽下唇边浓郁的幸福,这幸福是什么?也许,你们大概猜到了;也许,永远不会猜到。你问,我也不想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爱情故事。尽管版本差不多,但对我来说,还是值得保密的。想想也是,这些年,我好像总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度过的,一会儿在这,一会在那,仿佛自己是个漂浮不定的树叶,寻找自己的根,还有挂着的爱情……
 

      作家简介:
      李成虎  笔名 程宏、土豆等 。 1964年生,1984年青海省财经学校毕业,2004年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现为汉语言研究生学历。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文联委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海东作协名誉主席,《荒原春》文学杂志主编。从1987年起,在《经济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财经类文章百余篇,曾获省级及国家级等多项奖励。1990年起开始文学创作,文章散见于省内外重点刊物。先后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精神栖居的家园》等2部,散文集《遗忘在田间的犁铧》等4部,长篇报告文学《嗨!化隆人》,长篇小说《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评论集《凝望仁慈上帝的天空》。主编《小径年》等12部,编著爱家乡爱青海系列教材《可爱的乐都》等中小学教材5本。曾获河湟文艺术突出贡献奖、首届“青海湖”文学奖、青海省第二届青年文学奖、第三届青海期刊联盟优秀编辑奖、青海省人民政府第五届、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中国文联网络理论奖等等。其作品入选多种版本。创作情况曾在《文坛瞭望》、《西海都市报》、《青海日报》、《文艺报》、《中国文联年鉴》和海东电视台、青海电视台等给予介绍。
创作的座右铭是:“但写真情与实境,管他湮没与流传。”
 
 
 
(责任编辑:周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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