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剪刀——记民间剪纸艺人王秀娥 瑞娴 一 记忆中,在我们淳朴的家园里,在牛羊的哞叫声中,在袅袅飘散的炊烟里,男人们在田野里耕耘播种,挥汗如雨;姑娘媳妇们则坐在窗前,或者坐在草花盛开的小院里,剪纸绣花,缝衣补袜,脚边伏着一只绿眼睛的老猫,或者一条懒洋洋的老狗,四周鸡飞狗跳,树上鸟声啾啾。微风从奶奶的白发上拂过,带着森林和田野的花香:槐花香、薄荷香、苦艾香…… 那田园诗般恬静安详的一切,就这么化为了永不能再来的回忆。 那些亲切的记忆,只在夜深人静望着月亮时,才会涌上心头,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与伤感。直到有一天,看到几幅精雕细琢的剪纸作品,记忆仿佛一下子有了凭证,又变得鲜活生动起来,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些余温犹在的亲人,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纸,触手可摸。 几幅剪纸作品有端庄慈悲的佛像,有骑着怪兽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门神,构图繁复,画面鲜活,其细腻精美程度,怕是用笔也难以描绘,更何况一把笨拙的剪刀? 剪纸的作者是山东烟台的一位老人,68岁,叫王秀娥,一个普通的名字,一张普通的面孔,断然想不到竟有这样一双巧手,能剪出如此端庄雅致、栩栩如生的作品。 在民间,剪纸见过很多,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和复杂的。在纸糊的窗棂上,在被炊烟熏黑的墙壁上,剪纸是大红大绿喜气洋洋的存在,再贫寒的人家,有了几张剪纸的映衬,也会四壁生辉。几张简单而又生动的剪纸,象征着人们对生活的全部热爱。虽简陋,却热烈。 上岁数的老人,含饴弄孙往往会成为唯一的追求,王秀娥老人却在剪纸的天地里痴迷忘我,废寝忘食,这在周围的人们看来,或许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吧? 二 一把剪刀的神奇,就在于它在一张一合间,让人看到鬼斧神工的技艺,它把天地万物的造化凝固成姿态各异的画面。而留住这些画面的,并不是一双兰香四溢的纤手,而是一双被农活和家务磨出茧子的粗糙大手,与人相握时,一定能感觉到它松树皮一样皴裂的质地。 据说老人在7、8岁时,便跟着母亲和姥姥学剪窗花。那样的年月,这是常有的事儿,并不稀奇,女孩子剪剪缝缝,多是天性使然,也说不上有多么热爱。后来长大了,她学医,做小生意,也不过是为了生存。 像多数的乡下妇女一样,她的人生就这么平淡地继续着,毫无出奇之处。应乡邻要求,有时她也会剪一些图案,却是民间不大常见的,与众不同的。一把剪刀,一卷红纸,手指翻动间,眨眼就是一幅令人惊叹的图画。那些图案,如丝丝缕缕的镂刻,精雕细琢,肌理细腻,千变万化,看得人目瞪口呆。也许是天地间的美景,也许,是从她心里开出来的花,是她内心的善良幻化出来的样子。 并不是只有年轻人才有梦,谁能说每一幅剪纸作品,不是她梦境的体现呢? 三 关于剪纸的一次迸发,是在老人的儿媳怀孕期间,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老人竟然又摸起了久违的剪刀,这次她剪的内容实在是宏大又令人难以置信——她剪出了一幅五百罗汉,长达260米,他们神态各异,服饰造型也各不相同,个个活龙活现,呼之欲出,仿佛站在云端向人飘过来。 就这么一剪子一剪子剪出来的,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乡下老太太,言语朴实,貌不惊人,竟然用如此简单的工具,活生生剪出了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这一剪,就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老人为此真的到了浑然忘我的程度,甚至深更半夜想起来什么,也会爬起来摸出剪刀;冬天,燃着的炉火渐渐熄灭了,她也感觉不到寒冷。 那些美仑美奂的画面,凡是见到的人,除了惊叹,还会感恩,感恩能与这奇妙的图案相遇。有些美好也许存在于世间,只是没有眼睛看得见;有些美好也许只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空间,难得有敏感的神经能与它对接。 随着年岁越大,人固有的灵气往往会消失殆尽,但王秀娥老人却恰恰相反。就这样一位出门几乎辨不出东西南北的老人,剪纸作品却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 据说,老人剪纸前并没有什么参照物,基本都是她自己心里出的样子。她如饥似渴,不停地剪、想、悟,不停地出新样子。她还跟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师父学会了装裱,一通百通。她剪刀下的新图案,就如同新生事物,越来越丰富了。 四 造物主往往会通过一双巧手,一双慧眼,来向凡俗的世界展现难得一见的美好。 世间人,不要看面孔普通还是高贵,不一定哪一颗心灵就会与天地自然心息相通。 说起来神奇,其实也并不神奇。世间事,没有哪一件是凭空而来。很多事物的诞生,全凭一颗心的造化。 我至今也未曾见过这位老人,只从她儿媳的讲述中了解了她的一些侧面。当我听说老人在废寝忘食地剪纸时,纸上常常会透出血迹,心里一紧,虽然这不是林黛玉式的“洒上空枝见血痕”,却也一样令人有莫名的感动、震撼与敬畏。 痴爱到极致,方有了这血透纸背的凄美;这个,不入境界的人,怕是难懂。 老人那位漂亮的儿媳说:老人家已经放不下剪刀了——这个我懂,因为摸起剪刀的时刻,才是老人家最幸福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