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女高中生

杨玉祥

    倩倩回家撂下书包，拿出本厚厚的《几度夕阳红》，歪在书桌旁就没动窝，眼睛看累了，用手指随便一揉，又撑开眼睛。太阳落山了，吃力地折射出一缕余辉，透过玻璃洒落在书桌上。

    门“吱扭”推开了，倩倩母亲回来了。见女儿在光线暗淡的书桌上看书，竟不知开台灯。什么书看得如此痴迷，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她疼爱地走过去，拉亮台灯。

    “咦！看的什么书？”母亲的脸绷起来。

    “琼瑶的。”

    “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看闲书?”

    “看您大惊小怪的，我们班女生人手一册。”

    “我不信。”倩倩母亲在女儿所在的学校教书，教过高二（一）班，对班里的事自认为是了解的。

    “噢，就一个人不看。”

    “谁？”

    “团支书。”

    “你咋不跟人家学？”

    倩倩翻了妈妈一眼：“假正经，谁知她在家看不看。”

    “琼瑶热真厉害，一班女生除了团支书，是人手一册，张老师，您还不管管。”倩倩母亲进了年级组办公室，对张老师说。

     张老师火气腾腾地冲进教室。

    “女生除团支书外，全给我到办公室来。”张老师站在讲台中央，绷着脸，说完，扭身回办公室去了。

    叫这么多女生到办公室，还是破天荒第一次，短暂的沉默后，姑娘们手拉手，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跟在张老师屁股后面走去。有几个把看着半截的书，挟在胳肢窝下，并随便地坐在办公室空椅上。

    “起来！起来！”

    坐下的女生屁股像生出弹簧，腾地弹起。聊天说笑声戛然而止。女生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张老师。她脸胀得通红，几条皱纹被肌肉扯动着，显得比平常苍老憔悴了许多。

    张老师走到圆圆面前，把她腋下的书抽出来，翻两页。那是一本厚厚的《几度夕阳红》。书角已经磨破，黄沓沓的，不知有多少人翻阅过。

    “知不知道这种书不准看，”张老师把书举到空中摇晃着说。

    “又不是黄书。”圆圆不以为然地争辩着，但语调软弱无力。

    “要我说跟黄书差不了多少。”

    圆圆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两句，但望望老师发青的脸，就把头耷拉下来。

    “看几本了？”

    “没数过。”圆圆喃喃说。

    “都数不过来了。”

    “……”圆圆低下头，不吭声。

    “这本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张教师翻到末尾处折的小三角问。

    “昨天中午。”

    “一天就看完一部小说，你够快的。”

    “嗨！这种书就是随便翻翻，挑着看吧。”

    “挑着看。尽看激动人心的是不是？进入角色没有？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吧？”

    张老师眼里闪烁一股犀利的光，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地流动刻薄的话。圆圆的脸发烫、发红、发白。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虽然朦朦胧胧知道一点爱情，却不知道爱情姓什么，只是希望得到人与人之间的纯真感情。这种感情在周围寻不到，偶尔感到一阵惆怅。现在她和伙伴们惊异地发现，琼瑶恰恰用笔勾画了这么个纯情的境界。而张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严厉训斥，圆圆感到受了侮辱，嘴一咧，哇地哭了。别的姑娘感到那压抑的气氛，她们也和圆圆一样，看了许多烫金的、简装的、红色封皮、绿色封皮的琼瑶小说。圆圆的罪过就是她们的罪过。她们也叭嗒叭嗒地掉泪了。最后肩靠肩呜呜地哭起来。

    哭声响成了一片。

    张老师望望左右，办公室其他老师在批改作业，其实都在伸长耳朵听她如何处理这件事。她有点懊悔。当着学生发泄心中愤懑，说话的确重了点儿，并有点失态。她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圆圆擦擦眼泪说：“我知道你们是好姑娘，不会干那种事，只是希望你们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从办分室出来，女生们一个个耷拉脑袋，眉头皱得紧紧，脸阴沉沉的，许久没人吭声。

    “谁？是谁告诉张老师的？”圆圆愤愤地说。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片茫然。

    “马屁精，臭积极，啥年月啦还打小报告。”倩倩说。

    “谁打的小报告，有种的站出来！”一个女生喊。

    “诸位都看了，能自己告自己吗？”倩倩眨动眼睛说。

    “你说是支书告的密？”圆圆瞪大狐疑的眼睛，光光的脑门，隆起一条浅浅的皱纹，证明她大脑里的组织细胞在进行紧张的思索。然后坚决摇摆着手说：“不会，支书不是那种人。”

    “你真傻。老师设团支书干啥？还不是安插一个耳目。”是倩倩的声音。

     圆圆细长的眼睛浮起茫然的光波。

    课间，团支书趴在桌上演算习题。

    倩倩摇晃着一本《月朦胧·鸟朦胧》在支书头上晃着喊：“谁看？我看完了。真带劲！”书裹挟起风，像扇子掀起支书头上的缕缕散发，上下左右乱飞。

   “留神，有人给你告密。”圆圆手放在嘴上圈成喇叭形，故作神秘地说。

   “告就告，我才不在乎呢，这年代谁怕谁呀！”倩倩冲支书扬扬下巴，扮了个鬼脸。

   “哈哈……”教室爆发了女生们得意的笑声。

    支书正痴迷地演算一道题，笑声打乱了她的思维，抬头看看前仰后合的女生，也抿嘴附和地笑笑，又埋下头去。

   “装得真像。”倩倩趴在圆圆耳边悄悄说。

    生日班会，支书两个星期前就开始操办。她亲自到糕点厂定做了两个八斤重的大蛋糕。在教室前的黑板上写下“今天我们十八岁。”。

    下午，十名满十八岁的同学踏着音乐步入教室讲台，按出生年月日的先后顺序入座，其它同学坐在座位上，和他们面面相视。中间蛋糕上插着十八根红白相间的蜡烛，跳动的火苗仿佛是生命之火。

    同学们上来了，拿着一张张五彩缤纷的贺卡，贺卡上写着充满友情的诗句和美好的祝语，分别送给最要好的同学。这一项是支书的别出心裁。她自信，十个人中她得到的贺卡肯定最多。她对上来的同学笑着，屁股从凳子上翘起，单等女生们往她面前一站，她就站起，伸出手，和祝贺她生日的同学握手、拥抱。致谢。

    她木然了。半张着嘴巴坐在那一动不动。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它九位同学的桌前簇拥着人，唯独她面前空空荡荡，九个同学站起来接贺卡、握手、寒暄，唯独她呆呆坐在那，似乎被大家遗忘了。

    女生们在窃笑，是幸灾乐祸，还是得意嘲弄；男生们木呆呆望着她，是可怜她，还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迷惑不解。

    两个星期前，政治老师叫男生一个个站起回答问题，男生们抗议：“不该老让我们说。该轮到女生了。”老师笑着问女生：“你们谁回答？”十几个女生几乎是一齐答：“支书——”那乐陶陶的样子，她记忆犹新。

    冬季的第一场大雪，几个女生玩打雪仗。倩倩抓起一把雪往她脖里灌，笑着说：“支书，多担待吧。”脖子里被雪浸得湿漉漉的，但她心里美滋滋的。可现在，女生们竟对她这么无情，串连起来当众给她难堪。为什么？为什么？

    泪水在她眼眶里转动、转动，终于扑哧流了下来。

     支书不喜欢读小说。她觉得小说是作家编织出来的一个梦，来吸引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她喜欢看选编成集的古代谚语：“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全为强出头。”“枪打出头鸟，”“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她不管这些格言是对是错，统统背得滚瓜烂熟，装进肚里。

    支书知道了女生们孤立她的原因，本来她因为自己侥幸不在看琼瑶小说之列而沾沾自喜。现在她却有点伤心和懊悔。早知如此，也应该看琼摇小说，看了就不会遭此冷落和猜疑了。

    支书桌上放着一本书，那是昨天从书店买来的。下课，她大大方方地翻看，那熟悉的花色封皮女生们一瞥就知道是琼摇的《心有千千结》。

    圆圆朝倩倩挤挤眼睛说：“太阳从西边出来喽——”她故意把“喽”字拖得长长的。

    倩倩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晃悠着肩膀说：“当着咱们算啥本事。待会见着张老师，还不是老鼠见到猫。”

    上课铃响了，张老师胳肢窝挟着教案课本走进教室。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大家把目光盯着支书。支书似乎感觉到了，她故意往椅背上一靠，把书平展地端在胸前，似乎唯恐张老师瞧不见她在看书。

    “你看的什么书？”张老师笑嘻嘻地问。

    “琼瑶的小说。”支书平淡的一字一板地说。可众人听了不啻为一颗炸弹。

    张老师愕然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是随便一问，心想支书一定会说《数学复习题》，《物理百题解难》，没想到支书冒出了这么一句。她泛红的脸颊像失去血的供应，一刹那变得惨白。

    支书挑衅的目光盯着张老师。心想，要不是你，生日班会上哪至于那么尴尬。

    “前些时辰许多人都看，就你不看。我一直把你当做表率。可……”

    “对不起，我不配当这个表率。因为我也喜欢琼瑶小说。”

    班里绰号“鬈毛”的嘎小子，翘起大拇指，扯着嗓子喊：“够味儿。”几个男生附和着笑笑。

    张老师嘴唇不断搐动。她还没受过学生这么撅过，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悲的是撅她的人是她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团支书。她猛击一下讲桌，“你不配当支书。我撤你的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女生们吓得目瞪口呆，脸色刷白，大气也不敢出，男生们收敛起笑容，相互瞧瞧，纷纷低下头。

    支书紧闭的嘴角往起翘翘，露出几丝笑，是嘲讽？是轻蔑？还是满不在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支书也像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脾气犟、倔、固执。上初中，她带女生们来家玩，父母怕把两间屋折腾乱，就把寝室门锁上。下班，寝室的门被撬开，锁被抛在一边。女儿愤愤不平地说：“这屋有啥秘密，偏得锁上。你们拿我当外人，我非要进去……”。

    支书有一箱子小人书。有父母买的，有亲戚朋友送的，日积月累，足有三四百本，寒假父母怕她一人在家不专心学习，偷看小人书，就悄悄在盛小人书的箱子上，压上一个重重的大箱子。晚上回家，箱子被搬开了，一箱子小人书被翻个底儿吊。父母知道女儿在赌气。第二天，故意把箱子敞开，并对女儿说：“学习累了，可以翻翻。”几天过去了，那一箱子小人书，还像原来那样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女儿没动一指头。

    本来支书想通过看惊瑶小说，在女生面前证实自己没有告密，把一肚委屈发泄出来也就算了。其实那一行行铅字在她眼前闪过，没留下一丝一毫痕迹。七八页翻过去，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

    可张老师上下周旋，撤掉了她的团支书。这深深地戳伤了她的心。她没想到渴望本身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而这一切都是张老师酿造的，她要报复。报复！

    今天是张老师的数学课。逢到她教课，爱美的女生们都不敢过份修饰自己。姑娘们谁打扮稍稍出众，张老师看她的眼神总流露出几分不满。往常支书从来不修饰自己，哪怕是淡淡地抹点斯力康美容霜。因为当工程师的父亲一再叮嘱，不仅上中学，就是上大学也不要浓妆艳抹，或擦什么增白粉蜜，要永远保持自然本色。

    今天她破例偷来妈妈的化妆品，等爸爸妈妈出门后，就对着镜子化起妆来，抹完口红，觉得太艳丽了，在脸盆里洗掉。挎上书包拉开门，又停下脚步。她咬咬嘴唇，咚地跺一下脚，毅然折回去拿起口红，淡淡地涂上几笔，眉毛和眼圈也稍加了修饰。她对着镜子，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为自己萌生一个滑稽的报复计划而得意。她和圆圆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她那修长的眉毛更加修长；那微微涂抹的眼晕使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加明丽；那红红的嘴唇衬得脸皮更加白皙；还有那微微散发的香水味，自有一种高贵的气质。而个子矮矮的，长得小鼻子小眼的圆圆，走在她旁边，真像个阔小姐和丫环。

    张老师默默地望着她们穿过讲台，款款走到自己位子上，才不无刻薄地说，“是刚下飞机吧？从大西洋彼岸飞回来。还带个仆人。别忘了，这是学校。”

    支书也不搭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抿着薄薄的嘴唇，挑衅地望着老师。老师也盯着她。教室很安静，但空气里都凝结着紧张气氛。

上课了。一个纸球在空中穿过，越过几个人头，降落在支书桌上，滚了几滚，咕噜噜掉在地上。支书没在意，依然抄着笔记。张老师看了，下了讲台，径直走过去，弯腰拾起纸球，展开：

    美人儿：

    今天够漂亮，盖了全校了，哥们想跟你交个朋友，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你。

鬈毛

“鬈毛”喜欢给女生递条子。全班一多半女生都收到过他类似的条子。递条人不当回事，认为这是一个富有情趣的小把戏；收条人更不在乎，因“鬈毛”早已是出名的条子明星。一个月前，“鬈毛”把一个纸团抛在倩倩的“三剪式”头发上，几个女生帮着展开，

“倩倩小姐，你的头发够OK的。”

女生们嘻嘻哈哈地递给倩倩，倩倩两眼闪烁顽皮狡黠的光波，拿起笔在条子下方写道。“你喜欢吗？”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抛在“鬈毛”的桌上。“鬈毛”捏着展开的纸条，扫了一眼，“嘿嘿”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兴趣盎然地品味，然后在倩倩的字后面添上：“那还用问吗？”抛给倩倩的纸条被女生们拾到了，她们扎在一堆一通七嘴八舌，未经倩倩同意就在条子上添了几个飘飘洒洒的字，“你爱我吗？”几个女生好奇地瞅着“鬈毛”捡起纸团，展开，望着条上的字惊怪地支愣起小眼睛，兀地缩了脖，像喝了醋精，张嘴，吐舌，翻白眼，哗一下，教室里响起爆豆般的欢笑声……“鬈毛”抛回来的纸团被倩倩抢到了手，几个女生把头伸过去，争着看里面的内容：“我爱你，也爱猪！”有人给念出声来。哈哈哈！女生们开心地笑起来，气得倩倩白嫩的脸蛋上燃起火烧云，几把撕碎了那个纸条，愤愤地甩一下头发，两片薄嘴唇尖尖地撅起来，状如桃花苞！桃花苞并不能截止“笑声”的泛滥，那些嘎小子和小丫头们，可着嗓子把那“我爱你，也爱猪”满教室地张扬开来。过了些日子，大家渐渐把这件事忘却了。

此一时彼一时，扔给支书的这张条子却掀起轩然大彼。张老师在全班公布了条子内容，并训斥支书要加强共产主义道德修养，培养正确的审美观和恋爱观。

    支书坐在椅子上，任由张老师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句话也不辩驳。张老师再说下去也觉得寡味，才作罢。

    第二天当着同学和张老师的面，支书走到“鬈毛”桌前，蓦然从兜里拿出电影票，举到“鬈毛”鼻尖，大声说：“谢谢您昨天的邀请，今天我想请您看电影。”说看拇指和食指一捻，电影票像扇面打开，是两张粉红色的票。“鬈毛”不相信地盯着支书的脸，张开的嘴巴，半天合不拢，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是跟你逗着玩呢，你……别当真呀！”

    “您不当真，我可当真呀。”支书的两只大眼射出咄咄逼人的光。

    “就当我昨天是放屁。行了吧！”“鬈毛”的语调几乎是乞求，眼光也可怜巴巴的。

    教室里男生憋不住了：“‘鬈毛’今天咱咋怵了？这看电影的美事找上门来还不干？”

    “你不去，兄弟替你去。”一个男生伸手就要抢票。

    支书早有防备，抽回手笑着望望大家，几把把票撕得粉碎，扔进旁边的纸篓说：“谁也别去看，去了也进不去门。这是两张作废票。”

    教室里轰然大笑。“鬈毛”胡撸着后脑勺说：“你吓我一身汗。”大家发现“鬈毛”鼻梁、脑门的确毛茸茸的满是汗珠珠，有人递了块手绢，他不住地擦着，只有张老师站在讲台前，把放在讲桌上的书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从小学到中学，支书一直是三好生。这学期却轻而易举地失去了。男生们虽不露声色，但都替她惋惜；女士们欢呼雀跃，“OK！OK！”地乱喊乱叫。尖尖的嗓音闹得几个男生莫名其妙。

   高中学习结束了，聚了三年的同学要分手了。毕业考试有考得好的，有考得坏的，有哭的，有笑的。现在要分别了，女生们商量好每人出一张“大团结”，到“迎春楼”撮一顿。

    菜端上来了，满满摆了一大桌。支书要了一瓶长城干白，给姐妹们一人倒了一小杯，唯独给自己斟了一大杯。大家把酒举起来，低头轻轻抿一小口。只有支书一仰脖，一大杯干白入了肚，喝得脸白里透红像一朵芙蓉。她拿过酒杯又要倒，倩倩挡住说：“悠着点儿，这玩意后劲大。”支书推开她的胳膊说：“甭管。今天我高兴。”说着又是一杯折进肚。她望着大家笑，大家也陪着她笑。忽然她嘴角往下一咧，笑声戛然变调，哭起来了。有几个女同学动了感情，也低着头抹眼泪。有一个还哭得抽抽嗒嗒的。

     一会支书止住哭，满脸泪花地拉起圆圆的手，胀红着脸说：“看琼瑶小说不是我告密的。不是！”

     她几乎是用嘶哑的嗓音喊出来的。

    众人呆了。原以为她会诅咒张老师或“鬈毛”，没想到她冒出了这么一句。

    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大家似乎把它忘却了。

    支书半醉半醒地伸出一只手，戳点着众人说：“在坐的谁告的密，站出来，不能诬陷人。”

    另一个女生喊：“把假面具都摘下来。现在谁信谁呀！”

    圆圆蹙着眉头说：“也许不是咱们，是男生。甭看他们一个个大大咧例的，坏水也多着呢。”

    “是我——”餐桌上响起了一个清晰的、但坚定的声音。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倩倩。她喃喃说：“前些日子才知道，是我妈妈告诉的……”姐妹们停止了挟菜、喝酒、吃饭，一个个木怔地坐着。有一个还惊愕地半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时哪怕掉到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倩倩歉疚地望着支书说，“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撸掉了团支书，还没评上三好生。”

    姑娘们想起了“十八岁生日班会”上支书那落泊的样子，心里怪不是滋味，纷纷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支书用手抚模着酒杯，“这哪能怪你。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我是尽心这么做的，丢掉三好生、团支书我倒不怕，我怕失去和你们的……友情。”她哽咽了。她说不下去了。

    “支书——”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从餐桌对面响起。是倩倩。她望着支书，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这一声唤起支书许多美好的回忆；她使劲地点点下巴，颤抖着伸出手去。两双手握在了一起，接着十多双手伸过来，握在了一起。大家互相望着，都在笑；笑声荡漾开来，在餐厅里飘动着；但一张张笑脸上，也分明淌满了泪花。

杨玉祥：

    1976年到北京大兴插队，后分配到北京化工实验厂工作。现为《东方少年》杂志编辑、副社长。1987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北京文学》《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燃烧的青春隐密》。2007年获上海《少年文艺》好作品奖， 获陕西省作协、陕西《少年月刊》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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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王博生 原创投稿:118729526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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