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书记的初心
黄伟义

第一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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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阳本来是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可是此刻却正在赶往黄泉的路上。他身边不断传来无常的呵斥声：“磨蹭什么？！赶紧走！天就快亮了。”看着面前这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小鬼，孔阳忽然想起在阳间人们经常讲起“人心不古”的话来。这可是他琢磨了很久，也被困惑了很久的问题。他实在弄不清人心是什么，不古又是什么？是说现代人的心不如古人吗？那古人又指什么人呢？古人的心又是怎样的呢？这无常小鬼算不算古人呢？如果算，像他们这样凶神恶煞的能比现在的人好吗？还有那奈何桥上的孟婆，听说更坏了。她大肆收受贿赂，收了贿赂后，才决定让你走善人的上层桥呢还是善恶参半的中层桥，抑或是恶人走的下层桥。走的桥不同，当然到了阴间的待遇也不一样了。此外，那碗孟婆汤她还可以帮你掺假，帮助你留住阳间的一丝记忆。如果是这样，那古人的心岂不是更槽糕？

孔阳想，这些问题可能要等他到了阴间，找到他的祖先孔夫子才能弄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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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阳想不起来他是怎样走上这阴间的路的。只是想起了有那么一个早晨，一切的厄运应该都是从这个早晨开始的。那是一个他担任镇委书记的小镇的早晨。一个山区小镇，不过早上出来的太阳却是温情脉脉的。散漫的阳光带着氤氤氲氲的水汽，照射着绿意绵绵的山峦，连透进阳台的光影都是极具温柔的。

在如此一个温馨美好的早晨，孔阳却早早地被一阵突兀而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给惊起了——就像黑白无常的催促声一样。当孔阳书记极不高兴地打开门时，却发现竟是自已手下的两个干部：一个张山，一个陈奎。一见到这两个人，孔阳更为不高兴。因为这两人是他的对头。真是败兴，而且孔阳还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只见他们一人背一个行军水壶，每人手上拿一个不锈钢饭钵和一双筷子，统一装备，好像要去参加一项重大行动一样。门刚一打开，他们就异口同声地叫道:“孔书记，我们没法活了，上你家要饭来了。”孔阳一看他们这阵势，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不由一沉，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然而，此刻这两人根本没把他这个书记放在眼里，反而欺身而进，齐齐坐到阳台地上，解下水壶，把饭钵和筷子摆在面前，像街边乞丐状，又像在政府静坐状，气焰极其嚣张，像一对癞皮狗。孔阳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见此情形不由大怒，牙齿咬得瘦削的脸上肌肉一棱一棱的，心中怒浪翻天，大喝一声：“你们给我滚！！”然后抓起他们的饭钵就从阳台上狠狠地掷了出去。张山和陈奎想不到孔阳会动手，本以为他会顾及书记的身份，客客气气地对待他们，不让他们抓把柄，谁知孔阳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这使他们始料不及。原想赖在书记家里以乞食的方式胁迫书记的计划顷刻破产。他们被书记的气势吓住了，不得不灰溜溜地收拾东西逃出了书记的家门。

不过，他们出门前没忘放出两句狠话，他们说：“孔书记，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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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出闹剧，时间虽短，但很快就在镇府院内传开了，而且在全镇迅速蔓延。传出的版本是：

“孔书记打人啦！”

院里的干部职工及家属，偷偷地或叽叽喳喳，或交头接耳地议论。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真相，更清楚事情背后的背景，可就是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解释一下事情的真相。大家都有意无意地任由事情向坏的方向发展，放任谣言散发。说句痛快话，其实大家都想孔阳下不来台，想看他倒霉。

本来，部分住在院子里的镇班子领导成员，很应该站出来，帮忙解释真相的，可他们没有。按道理，他们还应该去孔书记家里，对书记进行安慰安慰，听听书记对这事情的处理意见，等等。可是，他们也没有。

孔阳书记立刻感到自已已成了孤家寡人。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难道自已做错了？难道自已这两年呕心沥血地为他们这些人、还有为这个镇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公理何在？人心何在？这真叫人心寒呐！

孔书记禁不住仰天长叹！

然而，更让孔书记心寒的还有他们散播在镇群众里面的一些谣言。谣言说：

“孔书记是贪官！这两年口口声声说为了群众，其实是自已中饱私囊。”

“孔书记是霸皇！专横跋扈，打压干部，欺骗群众。”

“孔书记是赌棍！作风败坏，带头赌博。”

……

风雨欲来呀。孔书记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人心的可怕。

第二章  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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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孔阳书记真的这么遭人恨吗？非也！

一切都是过于认真惹的祸。

孔书记刚调来梅溪小镇的时候，就在全镇干部职工大会上，十分直白地表态。他说：“我知道，梅溪镇是目前全市最贫穷的镇，不仅集体困难，干部职工也困难。我也知道，组织上调我来，是要我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的。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不出三年，我就要让你们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当时，他是备着一颗红心来的，满怀壮志，而且似乎胸有成竹。可是，他这番话，让人听了却很不舒服。

——说梅溪镇全市最穷？明显高高在上，好像自已是救世主；

——说三年脱贫致富？自以为是，骄横自大，一点都不谦虚。

为此，镇政府的干部职工都有点不服气，对他的一番豪言壮语，并不怎么买账。而那些班子领导们更是心中洒笑，觉得这个书记这么不成熟。——其实，那一年孔书记已经40多岁了，怎会不成熟？

大家都在冷眼相看。

可悲的是，对于这些，孔书记并没觉察。当他满怀信心地修订制度，制定工作责任制，要求领导成员分工负责，准备大干时，才发现大家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暗地里却并不把这些当回事。个个照样我行我素，工作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子过得优哉游哉。这可是典型的贫穷地区的干部作风啊！

无奈，孔书记经过三番几次的做思想工作、讲道理、鼓干劲、求创新等等措施后，领导们、干部们、职工们等等，大家的工作作风丝毫没有改变。就像水浸牛皮、水过鸭毛背——不受侵蚀。孔书记不由大光其火，终于按耐不住，下决心要整整这帮人了。如果不好好治治他们，工作是绝对没办法干下去的，更别想脱贫致富了。于是，他频繁地召开各类会议，对全镇干部职工工作作风进行全面整顿，以强大的压力对一些歪风邪气进行批判，并且在会上指名道姓批评人，甚至骂人。后来还制定更严苛的工作责任制，一岗一人一责，把工作任务量化到人，每个季度考核，对完不成任务的扣钱扣工资，领导与干部职工一视同仁。这些强硬措施，一下子使这个小镇的领导、干部、职工们感觉到，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强大压力。全镇上下都沸腾了，有怨声载道的，有暗地骂娘的，有出奸使绊的，反正都对孔书记有意见。

在孔书记的高压政策下，尽管大家有意见，但工作作风还是有了明显好转。各项工作迅速推进。

接下来，孔书记再度推出的一项人事制度改革，更加引发了大家的对抗性矛盾，而且还直接导致了张山和陈奎对孔阳的公开抗争。

通常，部门磊叠和人员臃肿，往往也是造成一个地方落后的重要原因。所以，孔书记做出了一系列的人事制度改革。合并了一些部门，对各部门人员重新进行了组合，由各部门定岗定人，对剩余人员进行分流。这分两种情况：对原来由镇政府聘用的临时工，按政策予以补偿遣散；对有编制的干部职工，实行待岗自谋出路但可保留身份领取基本工资。张山、陈奎因为年龄偏大，并且平时工作表现差，没有一个部门愿意接受他们，因而成为剩余人员被待岗处理。

这就是张山、陈奎不断找孔书记闹的原因。张山和陈奎两人被分流处理后，不断找领导吵闹，四处上访告状。还倚着他们是小镇本地人，在干部群众中煽动情绪，发布谣言，说孔书记故意整人，作风粗暴，是真真正正的土皇帝，只要他在，梅溪镇就要完蛋。他们动员、唆使本地的一些干部职工群众联合起来，叫嚣要把孔书记赶出梅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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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阳抿心自问，他对自已所做的这一切，绝对没有半点私心杂念，他只不过是在履行心中的一个承诺和对组织上的一个交代。他做事情向来都是尽心尽责的，也是公允的，无非有时脾气有点过暴。所以，他觉得问心无愧，尽管有人不理解，并且与他作对，他也无所谓。

他的信念没有因此动摇。为了彻底改变梅溪镇贫穷落后面貌，实现三年脱贫致富的承诺，孔阳书记想尽了办法。在完成了一系列必要的改革后，他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寻找经济发展的道路上。

其实，组织上调他来梅溪镇之前，是经过一番调查研究的，知道他在搞经济方面有一套。而他对梅溪镇也暗暗做过调查，基本掌握了一些梅溪镇的情况。梅溪是个偏僻山区，山多地少，交通不便，资源短缺，改革开放几十年来，一直都没有寻找到适合自已发展的路子。他很清楚，一个山区小镇，要想得到更好的发展，寻找一个切合实际的突破口，是非常关键的。

孔书记经过认真细致的研究分析后，认为梅溪镇跟别人一样走投资办厂、种植养殖、商贸旅游这些大众化的发展道路，都是不合适的，也根本没有这种发展条件。所以，他重点从其他方面拓展思路。他首先想到的是从地下去寻找。既然地上不行就走地下，这是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他找来市国土、矿产等部门，搜集相关资料，仔细研究梅溪的山形地貌，分析可能的矿产分布。最后，带领市、镇相关部门和技术人员，风餐露宿地在小镇的山山水水，分组勘察，不断勘探寻觅。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发现了一处稀有金属矿藏——锡金矿。这可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因为锡矿是稀有金属，开采价值高，回报快，根本不愁没人投资开采。于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梅溪镇很快就富裕了起来，孔书记也成了全市注目的干部明星。

第三章  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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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虽然实现了。然而，麻烦却从来没间断过。张山和陈奎一直以来始终不死心，从没停止过对孔书记的报复。他们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用明用暗，不择手段，四处搜集孔书记的材料，查找孔书记的破绽，整天上蹿下跳，把个梅溪小镇和上级有关部门搞得没有片刻安宁。他们不仅在下面拉拢、煽动干部群众，还到市委上访，去纪委告状，只要他们所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但是，由于没有证据，没有哪位领导哪个部门相信他们的话。这更使他们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扳倒孔书记。

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有一天，纪委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是找孔书记谈话的。原来，孔书记有个习惯，因工作压力大，有时在周末休息的时候，会找几个要好朋友打两圈麻将，放松放松。但他从不找官场的人，更不会找梅溪镇的任何人员打麻将，而且从不在梅溪镇打，都是回到城里的家里打的。可是，这些情况张山、陈奎他们是怎么掌握到的呢？纪委的人说，他们还拍了照。真是神通广大啊！连孔书记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不可小看了这些小人的能量啊。

纪委的同志说，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你冤屈，但人家有证据证明你打麻将带赌钱，这个在党纪政纪上确实是不允许的，因此，市有关领导指示我们对你进行诫勉谈话，希望你能正视问题，立行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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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被人扳倒了！孔书记心灰意冷，想起自已拼命地为党、为组织、为群众工作，背后却被自已呕心沥血地要使他过上好日子的人放冷枪，你说令不令人心痛！正应了一句电影台词：“老子在前方卖命，你们却在背后放冷枪……”。真是令人心死。

不久后，孔书记还被组织上从梅溪镇调走，调到了市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孔书记为此愤而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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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阳书记至死也弄不明白，现代人的心怎么那么复杂呢？你竭尽全力为他好，他却要置你于死地。你放他一条生路，他却以为你赶他进死胡同。像张山、陈奎他们，给他拿着共产党的工资不用干活，他还以为整他；给他自由，他偏要抓紧牢笼的门框不走。唉，罢罢罢，***的没本事的人才不敢冒险，怕死的狗才不敢出门。老子四肢正常，头脑灵活，有知识，有能力，去哪不能发展，像金子丢哪不能闪光。古人说的好：哪方水土不养人，处处青山埋忠骨。我就走我自已的路，不与你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孔阳当时愤怒地想。

孔阳辞职后，与朋友一道开了一个煤窑。可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人没好报。有一天，他正走在阴深的矿道里检查出煤情况，突然一声炸响！孔阳依稀记得，当时他吓得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里只管拼命地往前跑，跑啊跑啊……

不曾想，竟然跑到这阴间来了。

现在，孔阳正随着黑白无常昂首来到了奈何桥边。果不其然，奈何桥上的孟婆伸手拦住，问孔阳是想走上桥、中桥还是下桥呢？孔阳不解，问孟婆这有什么区别吗？孟婆说，那当然有区别了，你没听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走上桥的是善人，走中间的是不善不恶之人，走下桥的当然是恶人了。善人可转世投胎，不善不恶之人可转为草木牲畜，恶人当然就只有下地狱了。孔阳说，那我当然走上桥了。孟婆说：“拿来。”“拿什么？”孔阳不明。“银子呀，装聋扮傻啊。”孟婆不耐烦说。孔阳说：“过这桥也要钱？我孔阳一生正气，做人大公无私，为百姓办过好事无限，自然该当走上桥了。”“那可未必。”孟婆说，“看你能拿多少银子。”“难道给了银子就可以善恶不分，任由你走什么桥了？”“是呀，你很聪明嘛，就是那么回事。”孟婆得意的说。“你放屁！”孔阳突然大怒，“人间那样，你们也这样？！还有没有王法？阳间骂人时还说人心不古，想不到你们古人竟是这样的。我告诉你，我可是孔夫子的后代，不买这个帐。知道孔夫子是谁吧？孔夫子是中国几千年道德规范的倡导者。我要喊他来评评理。”说罢，孔阳手围嘴巴长喊一声：“孔老爷子——！”孔阳洪亮的声音贯穿地狱，响彻阴间，众鬼听了都直打寒颤。

就好像孔家人天生有感应一样，随着喊声，孔夫子真的从奈何桥的上空飘然而下，见了孔阳，似乎早已明察一切。未待孔阳问他关于当今世道情形、关于“人心不古”等等问题，孔子已从怀中掏出一物，无奈地说：“现在的事情，我也无法言说了，关于人心问题，我这有一经书，你拿去好好研究吧。”语毕，孔阳只觉眼前一闪，一本经书已落在他怀里。孔阳原本以为可能是《论语》、《中庸》或者是《道德经》，但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本《育婴宝典》。

(责任编辑：王丁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