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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厚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 老郭蹲在自家大门口，一袋烟接一袋烟的抽，眉头皱成了极大的疙瘩。 要说苦，老郭最苦。 老郭是兄妹七个中的老大，父亲去世时最小的妹妹才五岁，作为老大，老郭的付出是可想而知的。三弟要结婚了，那边亲家提出要三间正屋的条件，老郭只好分家，分家那会，自己可以说是净身出户，房子没要一间，家具没要一件，地瓜干要了半袋，领着老婆孩子到了一处去闯关东的一户人家留下的老房子，就这样算是独立门户了。为了要回自己结婚时的那张抽屉桌子，老郭媳妇和婆婆闹了一辈子。 这次是为二妹筹钱的事，老郭犯了愁。五年前，为给四弟娶媳妇，老郭和娘商量了多几个日夜，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把二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四岁的东北客，其实为的就是那人的一百六十元钱。前些日子，二妹从东北打电话回家，说是在那里遇到大难了，过不了了。这一个电话，牵动了全家的心，于是全家动员，紧急筹钱，要奔赴东北，救二妹的急。 老郭自分家，日子过的就不顺。 就说这养猪吧，第一次养了一头黑母猪，有一百来斤吧，满心希望它下崽，所以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可这家伙吃食必须掺尿，不掺尿拒绝进食，自家尿不够，还得去邻居家借，于是越养越瘦，整整一年，它也没有动静，只好去公社当肥猪卖了，一称，比进家门时还少了一斤，料和功夫都搭上，白白的喂了一年。抓第二个老母猪，个头倒不小，肥肥胖胖的，好像是个能下崽的主，可从集上赶回家，这家伙累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于是一命呜呼，这花了一百九十八元买的，结果就卖了一百零五元。第三次养的老母猪，是邻居家专门给留出的，这次到很好，顺利下了九个猪仔，小猪仔长得也很喜人，可快要卖猪仔时，它们全部吃了榆树虫子，毒的半死不活，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小家伙伸腿、仰脖死去，痛的老郭差点没背过气去。 分家这些年，老郭步履维艰，不但没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这次筹钱去东北救二妹的急，老郭作为老大，本应首当其冲，可家里没钱。自己为了给上学的儿子攒钱，甚至都把烟叶卖了，自己就抽烟叶骨头。为儿子上高中准备的那一百元钱那是不能动的，可自己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被自己和母亲“卖”了的妹妹受罪？老郭陷入了两难。 老郭猛吸一口烟，把烟袋锅子往门槛上一磕，转身快步钻进屋里，在衣柜里找那一百元钱。老郭媳妇脸耷拉着，不言不语，坐在灶前烧火。自作童养媳进这个家门，老郭媳妇没享过一天福，辛辛苦苦一年又一年，最大心愿就是盼着自己两个儿子有出息。去年大儿子考上了县城高中，全家砸锅卖铁给儿子凑够了学费和生活费，让儿子高高兴兴地踏进了高中大门。每次儿子从城里上学回家前，老郭两口子早就把钱准备好了，放在家里柜子的最里层，这个钱就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也不能动。这事是老郭两口子结婚以来第一个基本一致的意见。 七上八下的搜了好一会，没找到钱的老郭把喂猪桶一脚就踹翻了，大声说：“小要饭的，那一百元钱呢？”一听这好久没听到的“小要饭的”，老郭媳妇顿时放声大哭，“我就是到你们家要饭来的，你娘叫我‘小要饭的’，你也叫，我爹要了你家那簸箕地瓜干，我算是卖给你们家了，伺候你们一家老小这么多年，我就是那老牛也应该到地头歇歇了。”老郭媳妇说着话，把烧火棍一扔，攥着手，就跑出了家门。老郭边追边喊，“小要饭的，你今天不把那一百元钱交出来，我就砸断你的腿。”老郭媳妇不管这些，自顾紧紧地攥着手，朝五保老奶奶家跑去。每次老郭动粗，老郭媳妇都要跑去五保老奶奶家寻求庇护，每次都管用。 筹不到钱的老郭无法在娘那边交代，见了娘，低头耷拉角，只顾一袋一袋的抽烟。老郭娘守寡近20年了，每次遇到事，总是和大儿子商量。这次为二妮子筹钱，着实让她费了心。看着唉声叹气的老郭，老郭娘欲言又止，含着泪，终于还是嘟嘟囔囔的说：“我对不起你二妹！”这一句话，又触动了老郭的神经，粗声粗气的说：“娘，我那份钱，我一定出。”说着快步走出了娘的那个两间屋子的独院。 老郭东挪西借，又卖了家里200斤口粮，终于凑够了自己那份钱，和大妹夫、三弟一起，踏上了自已一生中第一次去的关东。 人苦一点，累一点都不怕，关键是心中有盼头，有了盼头，生活再苦再累也有滋味。 一九九二年夏天，对苦了一辈子的老郭来说，是个最最难忘的夏天。这年夏天，自己的一对儿子都考上了学，一个上了大专，一个上了中专。穷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一辈子感到低人一等，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老郭夫妇，终于喜笑颜开，在家里大摆筵席，宴请了孩子的老师、族人和村里的干部。 老郭喝了酒，醉醺醺的走出家门，握着乡亲们的手一一告别，那一刻，是自己人生中最辉煌、最自信、最知足的一刻。回头看到自己大门上那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联，老郭感慨万千。老郭帮着守寡的母亲，完成了一个父亲应该完成的事情，现在，六个兄妹一个个都成了家，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成了吃国家饭的，老郭感到心满意足。老郭蹲在门槛上，又掏出那支用了几十年的长杆烟袋，满满的捏上一烟袋锅子老旱烟，刺啦一声划一根火柴，用手罩着这火苗，等火苗一靠近烟袋锅子，老郭猛的一吸，这火苗便在烟袋锅子里开始跳跃，跳跃，看着跳跃的火苗，老郭笑了，笑的是那么甜，那么美，笑开了脸上的皱纹，也笑开了心里的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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