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婶

哑婶 作者：拈花一笑 哑婶是山下平坝的姑娘，嫁到了山上我们的村里，丈夫是明叔。 我们的村子位于山顶上，交通不便，贫穷落后，村里的姑娘们都盼着嫁到山下去，哑婶虽是平坝的姑娘，却是又聋又哑，且生的嘴大，眼小，肤黑，像貌平平，不好嫁人，家人无奈。 明叔是四奶奶唯一的儿子，四爷爷去世时明叔不到十五岁。母子俩相依为命，四奶奶毕竟一个女人，地里的农活那么多 ，无奈明之下，明叔早早学会了耕田种地，过早的劳累，营养的缺乏，致使长大后的明叔又瘦又矮，家里更是拿不出钱来娶媳妇，二十六了还是光棍一条。四奶奶没少托媒人，人家姑娘就是不愿意，最后遇到了哑婶，哑婶家人挺开明，不求富贵，只求人好，明叔正好是不二人选。 哑婶过门了，还带来了在娘家穿过的一些衣服，四奶奶乐呵呵的：“等着抱孙子了。”明叔一声叹息：“总算娶了个媳妇。” 哑婶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一个本分善良的人，她不善于串门，更没有偷偷摸摸的行为。那时侯明叔家院子里有一颗柿子树，柿子成熟时，黄亮亮的柿子惹得我们这些捣蛋鬼直流口水，我们总是找借口往那里跑，每当这时，哑婶便拿起竹竿，把竹竿的一头削成夹子形状，然后举的高高的在树枝上给我们夹柿子，我们像馋嘴猫一样的吃着，哑婶在旁边傻傻的笑着。 哑婶虽然像貌不好,但却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像男人一样魁梧，一身的好力气，正好弥补了明叔的不足。夫妻缘分本是上天注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从此以后，哑婶和明叔经常一起下地干活，或锄或拔，或挖或栽，动作麻利，埋头苦干，春夏秋冬，从不间断。 我们那个村子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南方，但由于地处山区，稻田很少，村民们只能以面粉为主食，每天都能吃上一顿大米饭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情。不过，土生土长乡亲们自有一套解决问题的办法。 山区土地多，而且特别适合栽种土豆，村民们管土豆叫洋芋，一到收获季节，家家户户的洋芋堆的跟小山似的，由于交通不便，这些光溜溜的洋芋运不出去，变不成钱，实在可惜。 而山下的平坝里，也就是哑婶娘家所在的地方，情况恰恰相反，稻田多，山地少，光吃大米也不行，平坝里的人们很喜欢我们村里的洋芋。 于是，原始的物质交换在这里依然流行，每年洋芋收获季节，洋芋换大米成了家乡的一道风景，车路不通，怎么办，用背篼背，这没有什么，山区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都是靠背篼生存着。只是苦了像明叔这样瘦弱的男人，他没有多少力气，每次他背出去的洋芋最少，换回来的大米也最少，哑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不怕别人笑话，决定和明叔一起背。 就这样，哑婶背着一大背篼洋芋稳稳地走在前面，明叔背着一小背篼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快到山底下了，哑婶回头看一眼，明叔便扯着嗓子吆喝着：“洋芋来了，又圆又大，换大米了。”山底下很快就有人回应：“来这里，这里的米好。”哑婶是个实在人，经过她的手挑出的洋芋真的是又大又圆，娘家人见哑巴姑娘回来了，还背着这么多人见人爱的洋芋，大家围着她又说有又笑，一点笑话的意思也没有，都争着拿出家里上好的大米换她的洋芋。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哑婶咿呀着，感激地点点头。 娘家母亲挽留她，希望她能在娘家住几天，也好好休息一下，哑婶对着母亲摇摇头，比划着家里两头不大不小的猪，是的，家里的两头猪，一头喂肥了卖，一头喂到过年吃，那两张嘴每一顿都得吃啊，在回家的路上，哑婶还要给猪割猪草哩。 没花啥钱就娶到了这样吃苦耐劳的好媳妇，四奶奶逢人便夸：“我这媳妇啊，那叫一个好，甭看她不说话，干起活来，一个顶俩。”真是羡煞乡亲们。 这一天，哑婶和明叔在地里割麦子，看着一地黄灿灿的麦穗，哑婶乐得合不拢嘴，明叔拍拍她的肩膀说：“媳妇，自从我娶了你，这一年来，家里有粮有肉，不缺吃的喝的，我真的是感谢你，不过，你的肚子咋没见啥动静呢，村里都有人说闲话了，我妈实在想抱孙子了，你给我生个娃吧。”说着，他把手放在哑婶的肚子上比划着。哑婶是个聪明人，她收起笑容，无奈而又哀怜地看着明叔，她摆着手，摇摇头，嘴里“哑哑”地说着什么，同时她比划着一个十字架和一个穿着长大挂的人，明叔睁大眼睛吃惊道：“咋得了，你比划大夫干啥，难不成你有啥病不能生，我可不能娶一个不下蛋的鸡。”他使劲地拍着哑婶的肩膀：“老子可是独苗啊。”哑婶还是摇头，一个劲地摇头，并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明叔一头雾水，骂道：“死哑巴，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这个明叔，媳妇过门一年了，总是对人家爱理不理的，谈不上好好交流，更谈不上学点哑语了，今天碰在茬子上了，硬是憋的满脸通红不明白媳妇的意思，哑婶也急了，干脆折下一根麦秆，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娃娃，特别地画了一张大耳朵大嘴巴 ，明叔吼道：“你这笨怂，那娃儿的耳朵嘴巴能和你的一样大吗？”话音刚落，明叔一下子明白了：“哦……哦，死哑巴，你是怕生一个娃娃和你一样又聋又哑吗？”哑婶皱着眉，使劲的点点头，明叔深吸一口气，使劲的抓着头发一副哭腔：“我这上辈子是干了啥缺德事了，这辈子，年纪轻轻爹早死，娶个丑媳妇是哑巴，要是再生出个哑巴娃儿来，老天爷啊，你让我咋活呢！” 明叔回到家，一五一十地把这窝心事说给了四奶奶，四奶奶听了也吓了一跳，她看着明叔说道：“哎呀，当初只顾着给你娶媳妇，想着只要是个女人就会生娃，还真没多想。”不过，四奶奶到底是长辈，她压住了慌乱的心，扳平着脸说：“明娃，你别急，咱们先别去问大夫，免得人家笑话，明儿个我就出去打听，看有没有哪家的哑巴媳妇生出了个会说话的娃，或许没啥事。” 于是乎，四奶奶整天踮着一双三寸金莲走村串户 这异常的举动引起了村里长舌妇们的注意： “这老婆子整天晃悠啥哩？” “娶了个不说话的憋的慌，串门呗。” “怪了，串门绷着个脸干啥？” “管她呢，自从她家娶回来个哑巴，我男人就天天骂我，说我吃的多，干的少，还不如个哑的，真晦气！” …… 七嘴八舌的，没几句好话，哈哈，明叔家有吃有喝有奔头了，嫉妒呗。 山上总共有两个村子，四奶奶凭着一股子狠劲终于让自己心头的石头落地了：隔壁村子的老王家，养了个哑巴女儿，这哑女结婚后生了个胖小子，能说会唱的，已经三岁了。 明叔的心里也踏实了，哑婶的眉头也舒展了。这天，四奶奶做了两个荷包蛋，让明叔给媳妇送去，哑婶心领神会，端起碗吃了个精光，明叔眯着眼睛，用胳膊肘轻轻地碰媳妇：“媳妇，这下你放心了，只要你给我生娃娃，续香火，我天天给你吃鸡蛋。”哑婶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也用胳膊肘戳着明叔，明叔拉起媳妇冲向卧室…… 哑婶偷偷地扔掉了隐藏在褥子底下的麝香，明叔折腾的一日比一日瘦，四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一点儿也不心疼，一个月后，四奶奶突然端来一点红水，指着哑婶的下身问道：“还有这红色吗？”哑婶焦急地摇摇头，四奶奶扑哧一声笑了：“傻媳妇，你怀上了，”又抬头对窗外的明叔说：“明娃，你媳妇有了，从今儿个开始，不能再让她干重活了。”“知道了，娘。”明叔欢快的答道…… 几声清脆的啼哭声传出，怀胎十月的哑婶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这娃儿圆圆的小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巧的小嘴嘴，生的是极体面可爱，一点也不像***。接生婆嘴长：“哎哟，这丑媳妇还真生了个俊娃娃。”四奶奶怜爱地看着孙女，用粗糙的脸挨着这个可人儿，泪呵呵地对明叔说：“我的儿啊，你终于有后人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实这个无后主要是指无儿子，在广大的农村，儿子是根，是香火，再说，大量的土地需要男劳力，俗语道：“家有七仙女，不如一丑男。”再说，明叔是独苗啊，一定要生个儿子，成了这个家迫切的愿望。 天随人愿，一年后，哑婶又生了，这回是个男孩，四奶奶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逢，明叔哈哈大笑，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胖小子的屁股亲了又亲：“真香，真香啊！”胡子茬扎的儿子直“哇哇，”“谢谢你给我生个儿子，丑婆娘，”明叔对着哑婶，做了个鬼脸…… 一个深夜里，一阵凄厉的哭声从明叔家传出，被惊动了的邻居们赶到了明叔家，只见哑婶抱着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明叔大发雷霆，用脚踹着媳妇的身子，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静，咋就没吵醒哑婶怀里的娃儿呢？大人们拉住明叔，说再大的事也不能吓着娃儿，先把娃儿放下。这一说不要紧，明叔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哑婶的头上，哑婶也不躲避，用一双粗壮的大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孩子，任凭眼泪滴在孩子的小脸蛋上。 “还放啥娃儿呢！这狗日的跟猪一样，半夜里把我儿子压死了。老天爷啊，你这不是让我绝后吗？”明叔大哭道。邻居们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看着孩子，才发现孩子嘴唇已经发紫了。 原来哑婶出月子就开始干活了，接连到来的两个孩子成了甜蜜的负担，家里实在太忙了，女儿刚学会走路，稍不留意，就会磕着碰着，还有这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四奶奶力不从心，明叔身体瘦弱，哑婶一个人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每天忙到深夜才能睡觉，一旦上床她很快就会沉睡过去，孩子被压着了，一个累过了头的哑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直到明叔推醒她，让她给孩子喂奶时才发现孩子早已经没气了。 在我们那农村，没有儿子的家庭会让人笑话的，家里没有儿子的女人，地位是很低的。脏活苦活你得干，破的烂的你得穿，照顾小的，伺候老的，好吃好喝的没你的份。不过哑婶不在乎这些，她是心甘情愿为这个家付出，关键是明叔因为儿子的事经常找茬动手打她，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死猪”。身材魁梧的哑婶从不还手，一直忍着，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个家，那个时候，可怜的哑婶只有和女儿在一起时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过度的忍耐，往往会引发另一个极端。 “快来人啊，快点，有人跳水了！”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午后，一阵急促的喊叫声从池塘那边传来。父亲刚忙完农活回来，听到喊声，取下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拔腿就往池塘跑去。是的，池塘里挣扎着一个人，两只手在水面上晃动，忽上忽下的，身子全部没在水中，看不清楚脸。暴雨后，满满的一池塘洪水，是会淹死人的。 说时迟那时快，父亲“啪”的一下，把竹竿放进水里，迅速移向水面的那一双手，出于求生的本能，那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竹竿，父亲稍微用力就把人拉到了岸边，凭着上身熟悉的花布衣服，我已猜到了八九，当人们拨开贴在她面上的头发时，一张苍白无色，眼神呆痴的脸出现在眼前--是哑婶。 因为救助及时，哑婶拣回了一条命，除了吐了一大摊子洪水外，身体并无大碍，四奶奶摇着哑婶的手哭道：“我的儿呀，是我们娘俩不好，让你受大委屈了。”并对救助的乡亲们千恩万谢。明叔呢，在刚下过雨的地上摊坐着，村民们知道明叔近来待媳妇不好，对哑巴跳水没多大惊奇。父亲一脚踢在明叔屁股上，吼道：“快点把你媳妇背回去，好生对待人家，还怕没儿子吗？” 两年后，哑婶在乡卫生院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四奶奶和明叔笑逐颜开，哑婶微微笑着，朝女儿招招手，她让女儿拉着刚出生的弟弟的手，然后用她那双大粗手，轻轻地、轻轻地捧着这一对小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