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的智慧

【小说】

乡长的智慧

黄伟义

2015年农历冬至，这个山上的小镇已进入数九寒冬的隆冬季节，山风凛冽，寒冰刺骨，特别在早晨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寒意更是袭窗越户，爬上床来，搅得人冰寒入骨，再不能睡。正是在这种寒意下，在未明的寒光中，镇街上忽然响起了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声，突兀而吓人。人们纷纷从寒冷而惊愕中爬起来，疑惑地相互探问着。只听着街上有好几个声音在喊：“傅乡长死了！傅乡长死了！——”声音含着一种欣喜，一种庆贺，一种欢呼，并互相传播着。

原来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傅乡长死了！那人们为什么要燃鞭庆贺呢？是不是我们的傅乡长太坏了？可是有人说了：其实我们乡长并不坏，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人。那是不是乡长太好了呢？因为好人总是死得很突然。又有人说：好个屁，***的就只知道喝！喝酒是乡镇干部的特点啊，不喝酒无法与群众沟通，这也该死？不至于吧。

终于有一天，老胡给我揭开了这个谜团。我说：你知道傅乡长是怎么死的吗？老胡愣了愣，突然“呵呵”笑了，说：我给你讲个笑话。——话说猪和鹦鹉经常斗嘴。一次在飞机上，鹦鹉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水。”猪也学鹦鹉，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水。”鹦鹉不屑，又对空姐说：“给爷来杯可乐。”猪不服气，也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果汁。”空姐再不可忍，大怒，把鹦鹉和猪狠狠地扔下了飞机。这时，鹦鹉对猪说：“小样，跟我学?爷会飞!”

      我说：“你怎么讲起故事来了？我是问乡长的事。”老胡说：“这就是乡长的事啊。”“怎么讲？”我很不解。老胡叹口气说：“唉，你听听就知道了。总之，有时候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对什么都无所敬畏，否则，迟早会像这只猪一样的。”于是，老胡给我讲了傅乡长的故事。——

     1、今年清明天气很特别。

      今年清明节，傅乡长要回家扫墓了。乡长已经好几年没回家扫墓，今年是个特别。可巧的是今年清明的天气也很特别。往年清明，大都是阴雨连绵，道路泥泞，走路的人，两脚坨泥，见不着鞋面；开车的人，满车泥巴，一个不小心，还担心翻下沟去。因此，人人脸上都挂着愁绪，倒并不是对故去的祖宗有多伤心。

      可今年却很离奇，清明那几天天气奇好，阳光灿烂，还很燥热，完全没有春寒料峭或咋暖还寒的惯常感受。乡长因此感觉非常舒服，有点心花怒放的惬意。不知是天随人愿，还是老天爷的眷顾，总之，阳光灿烂是合乎乡长现在的心情的。因为，傅乡长今年刚刚从副乡长转正为正乡长，现在可算是衣锦还乡了。

      乡长特意买了一头烧猪，因为抬着烧猪去扫墓是乡下最隆重的拜祭仪式，那是为官为富的人家了。现在，乡长当然是官了，这是合乎他的身份的。不过乡长以前也很穷，每年扫墓都只能买一小截猪肉，放在小竹篮里，满山游窜，羞死人了。所以，乡长曾暗下过决心，等有一天，他定要风光一回的。

      这一年，乡长还是幸运的，中央八项规定还没出台，他还可以开着他的公车，叫上专职司机，让几个小侄儿抬了烧猪，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地回乡祭祖。这是很令乡里人羡慕的，当然也会令他的仇敌嫉恨。比如“吊眼皮”。因为他眼皮破烂，有一只眼皮被一条肉筋吊着，所以全村人都叫他“吊眼皮”。乡长小时候在河边洗澡因叫了他一声“吊眼皮”，被他按在水里几乎呛死，一根国家栋梁还没长成就差点被“吊眼皮”掐断了。他们因此成了仇敌。乡长现在风光回来，“吊眼皮”看见乡长抬着烧猪在他家祖坟不远处拜祭，还燃放了近半个小时的鞭炮，一帮人嘻嘻哈哈地煞是得意，忍不住恨恨地把铁揪往地上猛地一插。这动作刚好给乡长看见，乡长不由想起往事，咬牙想：狗杂种，迟早收拾你！

      当然，乡长遇见的还是开心事多。比如，乡长在山上摘到了几丛开得很灿烂的鲜花，还遇到了心中曾经喜欢过的村姑小妹，还有吃饭时被族人簇拥着捧上了上席就座，以及整天被前呼后拥地奉承着的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乡长多年来在心中无数次筹划过、想象过的，正是这种场景。所以，乡长觉得，今年这个清明节真好。

      2、永远的“副”乡长。

      乡长的这个“傅”姓，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姓，但它却给乡长带来了无限的烦恼。因为“傅”与“副”同音。不当官的时候无所谓，在一步步的当上了乡府办主任、副乡长、乡长以后，对这个“傅”字就特别纠结。本来是主任被人叫成了副（傅）主任，更惨的是不管是乡长、副乡长都被人叫成了副（傅）乡长，这是很让人没面子的事。因此，乡长从不喜欢人家叫他的姓。

      傅乡长本来就是很爱面子的人，心里很好强，也狠。乡长从小就长得矮，生的黑，说话有点结巴，很不让人看好。小时候有一天，他跟村里的小冬妹在一条小水沟边捉蜻蜓，刚好被村里的另一个小伙伴“鸡公头”看见了。“鸡公头”二话不说，拉起小冬妹就走，还说：“你怎么跟这个黑冬瓜玩呢，还是个结巴佬。”这让乡长很没面子。第二天晚上，等“鸡公头”家关门睡觉后，乡长就用报纸包了一泡屎狠狠地砸在他家的门上。长大后，乡长在一间小学做代课老师时，上公开课把“村”字写成了“树”字，被一听课老师当面指了出来，令乡长丢了整整一个季度的奖金。课后，乡长找了几个小青年，当晚就在那老师下晚修课回家途中把他狠揍了一顿。从小到大，谁敢让乡长丢面子，谁就要倒霉。

      乡长爱面子所以心狠，因为心狠所以能千方百计满足已欲，而且很讲心计。乡长初中毕业后就再也考不上高中了，回到村里，吊儿郎当的，什么事都做不上手，但心性却很高，整天琢磨着怎么跳出这农门。有一天，终于打听到村小学要请个代课老师，而决定权在村书记手上。于是，乡长及时向书记表达了意愿，不过，书记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乡长并不气馁。他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随后，他每天晚上半夜时分都溜到田垌上偷最应时的蔬菜瓜果，然后天天早上往书记家里送。不过，书记还是不置可否。乡长也不泄气，照样半夜去偷菜，早上去送菜。有一个晚上，风高月黑，秋风乍起，凉风吹得秋收后农民扎起的像碉堡一样的稻草堆“沙沙”作响。乡长想歇歇再动手，就往一个稻草堆一靠，不料，稻草堆里突然慌乱地钻出两个人来，吓了乡长一大跳。仔细一看，却是村书记和妇女主人，两人衣衫不整，满头草屑，狼狈不堪。待书记瞧清是乡长后，急忙警告乡长不要声张。过了几天，乡长把家里那头猪卖了，把卖猪钱给书记送了去，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要做村里代课老师的要求。出了书记家门，乡长吐了口唾沫说：“奶奶的，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

也许这是乡长的运气，毕竟像这种“好事”并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但乡长还真是有这么好的运气的。或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好运奇遇都送给他了。却说乡长当上代课老师后不久，他居然发现学校有个女教师竟然是某县领导的亲戚。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乡长灵光一动，还是打起了她的主意来——那可是一条不错的爬杆哟。为了把她弄到手，乡长又开始了晚上行动。不过，这次不是去偷菜，而是在夜半更深的时候，躲在女教师宿舍背后，对她窗户扔石块、砸泥团，把她吓得呜哇鬼叫。到了白天，又专门在女教师面前表忠心、讲义气，对女教师百般安慰与讨好，表示一定要帮她把那坏蛋抓住，叫她无需害怕。最后，终于把女教师弄成了自已的老婆。

把女教师弄到手后，乡长这才觉得背后终于有了靠山。在女教师亲戚的帮助下，乡长又一步步从教师到乡干部，到副乡长，终于冲出了农门，成了堂堂正正的公务员和党的领导干部。为此，乡长觉得，这世道，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乡长从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他还是经常讲那句话：“奶奶滴，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说完还要往地上狠狠地吐口唾沫。

      乡长不怕天不怕地，可是也有怕的人，那就是他老婆——那个女教师。在老婆面前，乡长就唯唯诺诺。因为，乡长老婆不仅是他的贵人，帮他跳出了农门，而且长得比乡长还高大，粗粗壮壮的，不管来文的来武的，乡长都不敢轻举妄动。乡长老婆的地位本来一开始就比乡长高。这种颓势一旦养成后，之后就很难改变了。有时候，乡长想去打两圈麻将，也像个男人似的过过瘾，乡长老婆知道后，回家就搜乡长的身，并骂道：“你很有钱么，敢去赌？！你要是钱多就把钱包都给我。”其实，乡长并没有钱包，因为所有工资、工资卡都交给老婆了，老婆每月只给点早餐钱，连交党费的钱都要特别申请。因此，乡长根本用不着钱包。每个月，老婆给了早餐钱，乡长都用乡政府的黄纸信封装起来，小心地折起放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扣严扣子好生保管。乡长偶尔打麻将的钱要么是省下的早餐钱，要么是偶尔有人求他办事给的小红包。当然，那时乡长还是副的，也没那么多外快。

       正因为如此，乡长急切地想改变这个“副”字的局面。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权大利就大装钱的黄纸信封也会加大，说不定还可以正正经经的拥有一个钱包呢。另一方面是“副”字明显与他的姓在闹别扭。所以，他一定要搞一个正的乡长来当当。不过，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呀，天生就做不了正乡长的了，因为你姓傅（副）。”乡党委书记更是一针见血，直扎他的心窝。书记说：“你连老婆都怕，还怎么做乡长？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你看看我老婆，我从街头把她打到巷尾，把她打得服服帖帖的。你敢吗?”乡长知道书记是故意在戳自已的痛处，看似在开玩笑，实则是在教唆他，总之有坏坏的成分在。不过，他男子汉的英雄气概还是给激发起来了，一下子感觉到心涌澎湃，跃跃欲试。

       3、我也敢打老婆。

       本来乡长从来就没想过要打老婆，倒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连这种意识都没有。要不是书记激发一番，“打老婆”这三个字可能都不会从他脑海里崩发出来，脑子里根本没这词。可是，现在就像是被孔子开了蒙，被传销的洗了脑，潜意识里跳进了恐怖分子，说不准何时就会爆发。

       这一年，乡长已从副乡长升为常务副乡长，享受正科级待遇，离正乡长已经不远了。这时候，他就更不想听人叫一个“副”字或“傅”字了。而且，他还特别交代过办公室的人员，在写材料、起文件时，凡是涉及他职务的，一定要在后面加上括号，注明“正科级”字样，可见他对这“副”字的介意程度。

       一天下午，天气很好，因已近深秋，有点寒意，乡府里也没多少事做，乡长早早的就回来了，懒懒的坐在乡府宿舍门前晒太阳。那时，乡长老婆也早已跟从乡长调到了乡里的学校任教了。乡长老婆因下午没课，也早回来了。两夫妻边晒太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温馨闲适。这时，乡长老婆一个同事，恰好从边上走过，平时极少看见乡长，碰见了，就很客气地叫了声“傅乡长！”乡长咋一听，倒吓了一跳，因为这几年早已经没人这样叫他了，都叫他乡长、乡长的，这傅（副）、傅（副）、傅（副）的，在乡长听起来像乌鸦叫丧，透着不详的晦气！因此，乡长一脸不悦，假装没听见，并不理睬。那老师以为乡长真没听见，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傅乡长！”这时，乡长一下子就火了，恼声问：“干什么？有事吗？！”那老师一听不对头，怯怯地向乡长老婆笑了笑，赶紧加快脚步溜走了。这一下，轮到乡长老婆不爽了，觉得乡长伤了她们同事间的情面。于是恨声对乡长说：“你干嘛这样对人家？人家好意叫你，你还了不起了？”乡长火气还没消，说：“怎么了？谁有她这么叫的。”乡长老婆知道乡长的心思，但偏偏不让他，心里气恼他对自已同事的粗暴，直接一句就往他痛处戳去：“叫你傅（副）乡长怎么了？本来你就是个副乡长，谁叫你姓傅？你还能转“正”了？整个阿Q精神！”这一句话真是顶心顶肺，气得乡长“你、你、你”的越发结巴起来，霎时想起乡党委书记的话，一时间气概豪迈，抡起手就要打他老婆，谁知乡长老婆比他动作还快，起身直往屋里闪去。乡长以为老婆怕她，直追进屋去。不想，乡长老婆进屋是去拿扫把，等乡长进来，她已抄了一把竹扫在手，转身就往乡长身上扫过来，乡长意料不及，急忙跳出门来落荒而逃。乡长老婆哪肯放过？举着扫把直把乡长追得不见了踪影才罢休。乡长那狼狈样引得乡里的人洒笑不已。

       乡长吃了这一亏，还落下了笑柄，这可是大伤面子的事。最重要的还公开暴露了他心中最忌讳的“副”字的私隐，虽然大家平时都心照不宣，但直接这样点穿还因此引起夫妻大战，这还是第一次，何等羞人！此后很长时间，乡长都为此终日闷闷不乐。

        4、家里的“香炉钵”。

       乡长终日不爽，老想如何挽回面子，消消这口气。可是又总不能向自已老婆下手吧？要是别人，他早就报仇雪恨了。做这种事，他向来就拿手，锱铢必较，报仇不过夜，下手不留情。可是，现在面对的是老婆，乡长只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转“正”上。心想：等我当了正乡长，看谁还敢笑？      

       好在乡里很快就要换届选举了。有领导要调整，正乡长要调走，他很有机会被提拔为正乡长。乡长于是调动他全身的“能量”专心地投入到争夺“正乡长”的选举中去了。

       不过，要想当正乡长，第一步先得被上级批准列为乡长候选人才行，这是组织原则。乡长对这个没有把握。因为多年来，乡长在工作上还真没什么能引起组织注意的。以前在办公室工作，写起材料来狗屁不通，老被领导臭骂；后来做了中层干部，一遇难事就躲人屁股后面，专做“跟哥”当好人；再后来当了副乡长，下村做工作就专往村干部和酿酒人家转，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别说乡里干部不认可，就连书记都说他老婆都不敢打的人做什么乡长呢。更要命的事，对要做“正乡长”这一级别的官，他老婆亲戚已经帮不了他了。这令乡长很担忧。

       一天，乡长下乡去，在一村干部家喝酒，遇到了村干部家的一个亲戚。那亲戚年近古稀，头发纯白，却像女人一样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发髻；下巴上还留了一小撮山羊胡子，颜色却是黑黄色的，与头发的颜色很不相称，有点稀奇古怪。听村干部说，这老头懂风水，会看相，还有一手绝活专治疑难杂症，是个高人。村干部介绍说，曾有个晚期肝癌病人，吃了他亲戚开的药，连放了两天臭屁，病竟然就好了；还有一个股骨头坏死的老太，贴了他给的药膏，死骨都复活了，现在天天晚上都要去跳广场舞。说得真是神乎其神!不过，乡长对这些并无兴趣，对老头懂风水会看相倒有所触动。他问老头：“你看我最近能走什么运呢？”老头朝他翘了翘山羊胡子，认真地看了看，很直接地说：“你就要升官了。你眉宇间有一股火，印堂气很旺，要走好运。不过还有点阻滞，须做一番手脚，不知你信不信？”乡长说：“呵，真的么？既有好运，做做手脚又何妨。”心里却满腹狐疑，不置可否。正想仔细询问，老头却说：“明天去你家看看再说吧。”碍于村干部情面，乡长勉强答应。

       第二天，老人在乡长家转了一圈，发现乡长家客厅的酒柜上摆了个香炉，上面插满了烧剩的香棍棍，知道乡长家平日是烧香的。不过那香炉是一个烧制得很粗糙的土陶做的。转完后，老人默不作声，坐下来捻着山羊胡子沉思不语。乡长怀疑老头在故弄玄虚，心想：在我面前也敢来这一套？正要向老人发难，不料那老头突然站立起来，向着乡长眼光一闪，说：“你不信我？！”然后转身就走。乡长被那眼光一闪，已觉怪怪的，待那老人转身要走，又不由心里一虚，急忙一把拉住，吩咐他老婆赶紧备酒菜。老人这才又坐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后，老头终于缓缓地说：“难怪有点阻滞，问题就出在你家的香炉钵上。”乡长心里一惊，忙问：“怎么回事？”老人说：“我刚才一进门就感觉一股阴气，仔细看了，才发现你家的香炉烧制粗糙，其泥土本是出自一片乱坟岗里的，阴气很重，不仅保佑不了你，还会坏你的事。”乡长万万没想到，制作香炉的泥土也讲来路，这是常人思维所不能及的，不由暗暗佩服。

乡长向来有烧香的习惯，但分不清是信道、信佛还是信鬼神，总之，相信早烧香晚烧香肯定会得到神灵的保佑。因此，乡长每天早晚都要朝家里的香炉钵翘三下屁股拜三拜，嘴里默念几句上天保佑升官发财之类的，家里从来没断过香火。但却不知道这香炉钵是乱坟岗的泥土做的。难怪一直不灵验，实在令人后怕。乡长已忘了自已的威仪，思维也有点混乱，吓得黑脸有点发白，结结巴巴的正想发问，老人却“吱吱”作响地把一杯酒吸进了肚子，不紧不慢地说：“不要急，我这里正好有一符，你把它压在香炉底下，暂且把那邪气镇住。过几天，我拿一个施过法的香炉给你，把这个换掉。以后，你只管早晚烧香，默念心事，自然就能心想事成了。”乡长这才缓了口气，说：“好啊，那当然好了。”“不过——”老人捻捻山羊胡，又以一贯的直接语气说：“你要破点费，以示你的诚心。因为，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不然不会灵验的。我这道符可以不收钱，但换那香炉是要钱的，因为我那香炉已施过法，按规矩要收749元，即七七四十九之意。”“哦？！”乡长还真没想到要给钱，以为以他的面子，老人哪敢要他的钱呀。因此，脸色阴暗起来，又显得满腹狐疑了。老人看此情形，不由得再次把乡长认真地端详了一番：只见乡长脸黑眉短，鼻扁下巴尖。深知这种人尖酸刻薄，阴险狭隘，料难得他的好处，不惹他也罢。于是丢下一句话，说：“那，乡长你慢慢考虑吧。”起身便走。乡长见状，急忙拦住，估摸老人应该不敢骗他，这钱也不算什么，不妨信他一回。于是说：“老伯莫怪，听从安排就是。”

      自此，乡长重整了家里的香炉钵，按照老人的意思，天天早上晚上烧香不已，祈求神灵保佑自已得偿心愿。有了这香炉的护佑，乡长心里稍为安定了点。

       5、还得弄点政绩。

       当然，乡长也知道，烧香只不过是一种祈愿，冥冥中到底有无神助，谁也捉摸不定。要实现目的，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已的手段。他知道，要得到乡长候选人的提名，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首先还得有点工作业绩，用作跑官要官条件也好，敲门砖也罢，那都是必要的。

        这一年冬天，离年终月末越来越近，乡里的工作也越来越紧张，县里就要来考核各项工作指标了。可乡里计划生育工作这一项还远未达到指标要求，特别是纯二女户结扎任务，被一户“老运动员”（长期外出逃避计划生育的对象）“卡”死了。那是一户纯二女户结扎对象，成年累月都在外面跑，像老运动员或者说老游击队员一样，谁也抓他不到。乡里想尽办法，把他屋里的东西搬尽了，把房子贴上封条封了，想逼他回来，他都不露面。乡里为他开过无数次会研究，均拿不出对策。当时本来还可以用最后一招：就是把他的房子用炸药炸掉。但谁也不敢出这个面。这个对象，到年底12月30号前一定要突破，就是一定要抓住他，不然计划生育考核就会不合格，计划生育不合格，其他工作就会因此被县里“一票否决”，乡里全体干部全年的努力就都全盘作废了。

       这天晚上，乡党委书记屋里的灯又通亮了。他又召集乡两套班子领导研究对策，要求务必要把那二女户抓住。可是，直到几个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茶水桶里倒满了茶叶渣，也没一个人提出可行意见。这时，傅乡长看看时机成熟了，就表态说：“这样吧，我来试试看。我一定把他抓回来，还要把他的房子炸了，给全乡做个典型，为今后计划生育工作铺平道路。”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你想想，这可是大家长时间都不敢想的问题，这么大的难题他居然打包票，要抓人还要炸房子，这是大家研究了一年都不敢做的事啊。虽然，当时的计划生育土政策，对炸房子是允许的，附近乡镇也炸了不少，但毕竟房子是农民安身立命之所，谁敢炸了，这乡村野民还不跟你拼命呀。乡里领导谁都不会出这个头。现在，傅乡长表态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竖起大拇指说：“乡长啊，这可是大功一件哦。”乡领导班子也都习惯叫他乡长，不带姓，都知道他的心事。乡党委书记更是大加赞赏，说：“哎哟，我们的乡长原来不仅敢打老婆，还敢炸房子呀，真是看不出啊。好，这事办成了，记你头功！”

       乡长不动声色，不过记住了书记这句话，心中又向目标迈进了一步。可是，回到家，老婆知道后却对他大加嘲讽，说：你有这个本事吗还真看不出哦，要是完不成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哦，呵呵。可乡长并不恼，仍然不动声色。他有他的算盘，他对这事是十拿九稳的。原来，那纯二女户对象叫杜伍，在未被乡政府像犯人一样“追杀”前，与乡长是刀劈不开的亲密酒友，乡长经常在他家喝酒，喝醉了都能睡在一堆去的。乡长知道那家伙现在已经成功超生了一个儿子，在外地建了房子，家里的破房子早就想拆掉它了，炸就炸了呗；再说，他现在已经有儿子了，抓他去结扎了不用东藏西躲的，他还会不愿意呀？乡长心想：如果他还不做这个顺水人情成全我一下，我***的劈了他!还亏我担惊受怕为他保密那么多年呢。

       谁也不知道乡长有这么大的秘密，这件功劳可说是水到渠成了。乡长偷偷找到杜伍一说，两下一配合，房子炸了，人抓到了，难题突破了，大功立了。

        6、该与村长们作个揖。

        应该说，乡长的转“正”大计，至此已开始有了眉目。乡长的黑脸也开始有了点柔润的感觉，那些粗糙的酒糟疮也没那么显眼了。有了好心情，乡长又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按照常规，要升官第一要得到组织的肯定，第二也要群众的赞同，民意也很重要。这一条，乡长是清楚的。乡长在乡镇也混了一二十年了，谁怎么升的官，群众怎么投的票，这中间怎么弄，他还不清楚吗。走“群众路线”这条道，他是驾轻就熟，老手了。乡长每年在乡下各个村混，哪家蒸酒、哪家做豆腐，哪家上午吃什么下午吃什么，他都清楚，特别是村干部们在干什么，他都知道。村干部和群众也知道乡长是最平易近人的，去到哪家吃哪家，见酒就醉，随便的很。有些村干部都怕了他，喝醉了酒随便倒哪张床就睡，醒不来就在家里过夜，可说是真正与群众打成一片了。

       乡长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个村一个村地去给村干部们作“揖”。这当然不是真的作揖，而是去拜访拉选票。因为乡长知道，每次换届选举，村干部都必定是代表，都有投一票的权利，投谁选谁都是他们说了算。即便是上级定了是你，他不投你的票也是白搭。乡长深谙此理，把他们拉住是关键。乡长于是一个村一个村地走。乡长这次不白吃他们的，经常带点酒，或者在村里买个鸡，在村长家摆个小宴，酒酣耳热后，就说这次可能我要当正的乡长了哦，你们可要支持支持我啊。然后还会每人给发个一百两百的小红包。这些钱可是跟老婆做了好大工作才特批的专项经费，因此乡长都是拿捏着来用的。除此以外，乡长还经常利用职权，召集他们到乡里镇街上的饭店，吃吃共产主义的大锅饭。可谓细详周到，未雨绸缪。

       7、今天不派烟。

       做完了这些工作，乡长以为已万事俱备。可是，万万想不到的是，等乡里换届时，批下来的乡长候选人却不是他，而是外调了另一个人来。这真是晴天霹雳！劈得他的黑脸又更加粗糙了，说话的结巴次数也更多了，每句话说到一半都要“噎、噎、噎”地语塞好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乡长是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是乡党委书记出卖了他，没把他报上去？不可能吧，明明那天党委书记拍着胸口对他做了保证，说一定把他推荐上去的。大家都知道，推荐乡长候选人，乡党委书记的意见是十分关键的。所以，乡长在抓住二女户杜伍立了功后，就及时向书记表达了自已的意愿，书记当时也作了许诺。过后，乡长还是担心书记说话不算数。为了万无一失，他又使出了他惯于“夜战”的绝招，连续几个晚上偷拍了书记和一个女干部偷欢的场面，并对书记摊了牌，逼迫书记确保他为乡长候选人。乡长这一手，书记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乡长竟敢对他用此手段，简直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弱智了。书记恨得把满口黄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做完这些后，乡长觉得已十拿九稳，但想不到还会出了意外。

        对于其中原因，谁也猜想不透。到底是上面不批，还是底下不报呢？乡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面猜疑书记，一面觉得当时自已也应该向上面走动走动。本来走走上层路线是必要的，要升官没有上级关系怎么行呢？不过乡长觉得已得到了书记的同意，在组织层面上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了，乡里的班子领导都是由党委书记推荐的。再说，要是走上层路线，没点经费怎么行？他那老婆偏偏对钱是抓得那么紧看得那么重的，好像她老妈胸前的那两个老骚B一样，碰也碰不得。说起老婆来他就恨，女人是祸水呀、头发长见识短呀、是扫帚星呀、破风水呀坏大事呀等等，一大推的词语都在脑门里闪现，恨不得把她剁成十段八段的。

       可是，再怎么恨，也已无济于事。还是赶紧想办法吧。好在乡长头脑灵活，基层经验丰富，对这种情况也见多了，这点事还难不住他。乡长想：你上级不是不批我吗？我大不了搞个10人联名，照样推荐我做乡长候选人。这种情况，在乡镇里多得是了。很多领导，包括现在已是县里、市里的领导，以前不少可都是走过这条“路线”的哦，他们还不是照样步步高升吗？基层选举，搞10名代表联名推荐，也是正常程序，谁之奈何？你说他们贿选？拉票？违反组织原则？通通放狗屁！人家这是群众基础好，信誉高，群众拥护，是实实在在走群众路线的好同志！不是吗？

       乡长在这方面是能手。拉几个人，联名推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选举法没有说不允许，还鼓励民主推荐呢。

       乡长在知道没有被列为正乡长候选人后，换届选举前，就连夜去到各村子里去转。有了原来所做的基础工作，各村一致认为，应该推举傅常务副乡长为正乡长候选人。大家商定，以10人联名的方式推荐乡长，确保乡长当上真真正正的正乡长。

       乡政府换届选举如期举行。乡长稳稳坐在主席台上。开会前，一些乡领导班子成员纷纷去代表中间派发香烟，以拉拉感情，临时再抱抱佛脚，巩固巩固他们的票数。此时，有的村干部代表故意向乡长喊：“傅常务副乡长啊，你怎么不来派烟呀？小心我们不选你哦。”乡长也故作正经地端正端正黑脸说：“我是不会派烟的。今天是选举日呀，不能违反纪律，不能有拉票行为啊。”然后，暗自得意的看了看那个被组织上批准为正乡长的候选人。那候选人却没正眼看他，也坐在主席台上没动。

       选举结果可想而知。傅常务副乡长当选为正乡长，而那外来的上级组织推荐的乡长候选人，落选了。结果一宣布，乡长和另外一些当选的班子成员，都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地跑到代表中间，与代表们握手庆贺去了。只有那落选的乡长候选人，那个外乡来的、组织上批准的，静静地坐在主席台上，异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8、咱也去嫖一嫖。

       乡长当选了，是正乡长了，再也不用反复交代办公室写文件时在他的名字后面加“正科级”的括号了；也不再为那“傅”、“副”纠结了。当然了，他还是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叫他傅（副）乡长。不管怎么说，就算现在大家都叫他乡长和以前大家也叫他乡长是一样叫法，但现在的涵义可是不一样的。以前大家叫他乡长，是避他讳，满足他的心理需求；现在大家叫他乡长，他却是名副其实的乡长了。

      这的确是值得庆贺的。别扭多年的“副”字转正了，那年被老婆举着扫把追打的事件也没人敢提了。官一做大了，什么负面的、猥琐、可笑的过去都会一一抹去的。就连老婆也对他好了，不再控制他花钱了，时不时还要哄哄他，叫他把收到的那些信封呀红包啊都拿出来吧。啊，乡长终于觉得，做爷们的感觉真好呀！

       乡长于是决定，这一年的清明节，他要好好地回一趟老家。他要拜拜祖宗，看看村里的小伙伴们。

       之后，他决定，要好好感谢感谢那些村干部兄弟。于是，有一天，乡长在县城里摆了几大桌酒席，请上了那帮村干部代表，吆五喝六地狠狠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有几个村干部兄弟提出，说：“乡长啊，听说城里桑拿很‘那个’哦，可我们都没去过。你现在是正乡长了，请我们个桑拿应该没问题吧？”乡长正在酒兴上，无比豪迈地说：“当然没问题了！哪有什么问题呢，***的就算嫖他一嫖又怎样？”于是，乡长和他那些兄弟就去桑拿了。

        9、都是鸡巴惹的祸。

        在乡长任职的乡里，因为是山区，交通不便，很多外地单身干部都是住在乡府宿舍里的，有的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有的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因此，多年来乡里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前几年有个乡干部，四十来岁，孤身一人在乡里工作，孤单寂寞。结果，跟乡里的一个女干部发生了奸情，败露后，被处于降职处分，从中层干部降为一般干部。不久后，又犯，再被开除党籍。一年后，下乡时又与一农妇发生关系，再被处于行政处分。如此几番，本来很有前途的他，在乡里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和被人讥笑的对象，十分落魄。后来，有不知情者问起他落魄的原因，他居然很坦白但也不无自豪地说：“其实也没其他屌事，都是鸡巴惹的祸。”闻者大笑，于是这故事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一个典故。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鸡巴故事居然也会发生在乡长身上，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话说乡长和几个村干部兄弟正在桑拿，却不知有一辆警车已悄然开进了酒店，一帮警察突然闯进了他们的桑拿室里，把他们一个个逮个正着。彼时，他们正在与按摩小姐 “嫖一嫖”。

       10、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的，”老胡说，“就这样结束了。”乡长因为嫖娼被双开除，不仅做官结束了，做人也结束了。因为不久，乡长着实觉得这面子丢大了，比起被老婆举着扫把追打那些小事，比起什么“副、副，正、正”的东西，简直小巫见大巫了。他自诩自已一世英明，竟也落得如此下场。于是，他终日酗酒。但又有所不甘，心里明白一定是有人暗算他，可又找不到证据。又为此，他终日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把那人抓住，将他碎尸万段！

        那年的冬至夜，是一个传统的大节日，乡长又喝得酩酊大醉。他一个人，孤独地从一条小桥上经过，猛然发现桥底的水面上，有一张狰狞的脸，在向他咬牙窃笑。他一下子就被激怒了，认定这一定就是那个害他的小人，他一定要把他抓住！“奶奶的，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他骂着，吐了口唾沫，就飞身向桥下扑去。结果，他就像被空姐扔出了飞机的那只猪一样，飞啊、飞啊……

       一颗刚刚升起的官场“新星”，就这样迅速陨落了。

（作者：黄伟义，笔名悠然云。联系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新城连江路清远市总工会，邮编：511515。邮箱：hwy651120@163.com，电话：13318620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