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少年

                                                     青涩少年
                                                              （短篇小说）
               
                                                                   岑 勇
                 一
时令刚迈进秋天的门槛。
早散学后，严晓强与肖辰就先来到镇上了。因为他们家距离镇上较远，一个来回至少要花三个小时，所以他俩是不回家去吃午饭的。
每天不等天亮，严晓强和肖辰就草草地吃了饭，匆匆忙忙的踏上了上学之路。天天这样，长此以往，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以前一日三餐还饿得慌，现在吃顿饭要两头黑。刚开始他俩是很不习惯的，好在时间溜得快，几个星期过去，时过境迁，便习惯成自然了。
苏小林与肖辰俩来自于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头，他俩居住的小村庄被四周的大山紧紧地包围着，四周的大山成了一堵高不可攀的天然屏风，挡住了山里人的视线。所以，山里的父老乡亲们根本无法了解到大山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是什么样儿的。不过山水日月相互辉映的村庄里，四面青山相得益彰，浑然一体，使这个并不盛名遥传的小山村，呈现出一种和谐的宁静之美。丰衣足食享太平，山民们乐守陈规，沉浸在静谧的祥和之中，不再去想象山外边那个繁华得令人眩目的都市，因为这些东西距离他们就跟太阳一样遥远。
严晓强和肖辰俩录取初一，到镇上读书，见到了大山里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在山里人的眼里，他俩是堂而皇之的绝世大侠，成了大山里的宝贝，是山里人的骄傲。他俩从幼儿时候穿叉叉裤就在一起玩耍，从学前到小学毕业在一个班级，现在又是寨邻兼同桌，真是风雨同舟、相依为命。有人说他们俩真像双胞胎。有人否然，岂止像双胞胎，甚至比双胞胎还要更双胞胎呢！
是时，正值午饭高峰期，饭馆门前若市，挤满了不回家吃午饭的学生。
“哦，我包里还有钱呢，你不要乱跑，等我去买两个馒头来我们俩一起吃！”肖辰捏一下衣兜便走了。
肖辰刚走，有两个女生直奔严晓强这边走过来。她们都是不回家吃午饭的。其中那个较矮的女生体型丰满，臀部略向后凸出，曼妙的曲线彰显无余，似乎在向世人展示她的人生迈向成熟。她秀色可餐，黑而发亮的头发，两条不长的羊角小辫垂于耳旁，柳叶眉下面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与眉宇之间镶嵌着一条缝隙分隔出来的双眼皮，圆圆的脸蛋，一笑两酒窝，润红的肤色在不断滴水，细腻的肌肤雨后的苹果，似珍珠霜般润滑，流露出醉人的甜美。乃沉鱼落雁之貌，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眸，多看一眼就会叫人滴眼泪，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来，如空谷幽兰一般。
好一个绝色女孩，美得人神共愤。
俗话说，山旮旯里会飞出金凤凰，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山旮旯里也会飞出美女来，而且美得纤尘不染。
“她好像是……是我们班的啊，她叫张什么什么芳？啊，对了，叫张芳芳！”严晓强想了半天才从脑子里挖出一个张芳芳。
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会没有印象？
严晓强在埋怨自己的观察力极为肤浅，肤浅得如同跑马观花。
严晓强被眼前的张芳芳给迷住了，露出一脸的稚气，稚气得俨然一张扑克牌，几近痴呆。
张芳芳与另一个女生咬着耳朵，挤眉弄眼，望着严晓强笑。
面对两个女生的挑衅，严晓强孤立无援，年少青涩，心如鹿撞，脸红到耳根，只恨自己没有把脸搁在家里。
肖辰一手拿着一个馒头，欢天喜地的朝严小强这边跑过来，拿一个递给严小强，严晓强推说不要，说不想吃东西。
怎么啦？不想吃东西?刚才你不是说饿吗？
其实，在女生面前，严晓强是故意撒谎的。
肖辰硬把热乎乎的馒头塞到严晓强的手里。
严晓强咬了几口，近似狼吞虎咽，一时间竟忘了前边的两个女孩。
张芳芳看着严晓强吃东西的样子，跟在动物园里的食肉动物没有区别。她把右手搭在那个女生肩上，漠然的表情像一只已经盯上了猎物的花豹。
严晓强瞥了一眼张芳芳，心慌得如十五个吊桶打水，吞进肚子里的东西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张芳芳这人也是，别人吃东西都想看，那双火一样的眼睛盯得人家像吃大便一样的难受！”严小强的脸上写满了抗议。
           
                 二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同学们想走就走，成了自由王国。几乎走了一半的人，教室里留下了好多空位。
张芳芳还没有走，正在写着什么，她身边的凳子还没人坐呢！
严晓强跟他的寨邻加同桌的肖辰也是没有走。
严晓强正用他那豹子盯住猎物的眼睛，窥视着张芳芳身边的那个空位，生怕慢一点就会被他人抢走似的，他毫不犹豫几步跨过去，一屁股落坐在那张凳子上，成了张芳芳名副其实的“邻居”。
坐在美女身边的严晓强，心里像喝了一百瓶蜜糖，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记得一年前，那个叫陈欢欢的漂亮表妹，曾多次主动与他搭腔，他却视而不见，把她当成空气。今天他为自己主动地靠近张芳芳的行为而深感不安，这种不正常的心理变化不知道来自于生理上的哪个部位。
接下来严晓强装模作样地写字，俨然一副乖孩子加三好生的模样。
来而不往，非礼也！
张芳芳九十度向右转，毫无顾忌地捞开裤腿，露出了鲜嫩的肌肤，右脚搭在严晓强坐的凳子一端，用力一登……
“咣当，咣当！”凳子的两只脚悬空而起之后又与大地亲和发出撞击之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严晓强的身子忽高忽低，晃得就像打秋千。张芳芳哈哈大笑，貌似亵渎，似黄莺出谷之声，既猖狂又具有磁性。
放荡不羁的张芳芳堆满了妖艳的笑脸，她像一只领头羊，整个教室似乎在她的统一指挥下，男女生的哄笑之声此起彼伏，仿佛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就是她这个美女挑起的。
众目众目睽睽之下，严晓强与张芳芳一时间成为聚集的焦点。他的脸颊像被人用滚烫的开水泼洒，热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脸放到面前的桌箱里去收藏。
张芳芳说什么严晓强就像老牛拉破车，是一头体力超差的、经不起折腾的牛……
她煽情的游说灌满了鼓动，就像一台鼓风机对着燃得正旺的烈火鼓风，结果将面临着一场毁灭性的火灾。严晓强抬起手试图掰开张芳芳的脚，不禁心里震惊，不亚于1920年12月16日的宁夏海原县8.5级强震：一抹雪白的美腿，肌肤如婴儿屁股般剔透，好看得叫人睁不开眼，多看一眼就会让人热血沸腾。想不到在她那妖魅身段的烟幕笼罩之下，还隐藏着她那蛊惑人心的玉腿，蛊惑严晓强的每一根神经。要是张芳芳那美腿能变成两只鸡腿该多美好啊，不吃它个片甲不留今生今世他就不叫严晓强！
正当严晓强想入非非的时候，不期然下身有些不舒服，慌乱之下双手插进裤包，下意识到该死的小弟弟关键时刻还会作弄他，控制不住的他快要淌眼泪，迫使他奋不顾身地往厕所里跑去。
一种出恶气之感涌上了严晓强的心头，愤愤的想把厕所灌满。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室，得意的像只黄鼠狼一下子喝下三百只母鸡的血那样痛快。待他准备回归原位的时候，这才发现他的那个宝座已被他人占据了。占据宝座的不是别人，而是同村加同桌的肖辰。
该死的肖辰！
他失去了宝座，等于失去了张芳芳。
原来漂亮女孩就像一朵香味四溢的金桂花，一旦香味溢出便会招来寻找花蜜的蜜蜂。而现在张芳芳成了一朵香味四溢的金桂花，肖辰则变成了渴求花蜜的小蜜蜂。
以前严晓强还不懂得什么叫“夺爱”，他自认为现在他已经够明白的了！
严晓强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或许这个不争气的小兄弟让他后悔一辈子。
 
               
                  三
 
还好……
严晓强眼前豁然开朗，他像突然之间从一个看不见天日的深谷中走出来似的欣喜，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眼望不见天际的绿色的草原。
张芳芳后面的位置还空着呢！
天助我也！
这是一个特殊的发现，严晓强从心底里发出惊呼，惊呼自己与生俱来的洞察能力。
此时的严晓强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他绕到张芳芳后面，终于屁股落座。他在怀疑自己的行动与那个首次环绕太空的尤里·加加林有点相像。
张芳芳、严晓强，一女一男，一前一后，他俩彼此缩短了距离。张芳芳似有闻出味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相当于旋转地球的半径，她面对着严晓强，那双凤眼直勾勾地锁住了严晓强的脸蛋，露出了她那光鲜灿烂的笑。
“你有笔吗？借你的笔给我用一用嘛！”张芳芳伸出右手扯了一下严晓强左臂。
严晓强付之一笑，张芳芳眯着眼好奇地看着严晓强笑的样子，似乎多看几眼严晓强的眼里就会跳出几支笔来。
严晓强和张芳芳相互对视着，有抵挡不住的青涩。张芳芳虽13岁出头，胸前却诱人的丰满，半透明的外衣似晨光中待要散去的雾霭，劲朗的山峰若隐若现。裁缝师简直吝啬到极点，使她胸脯敞露，白腻的肌肤柔得像棉花糖；那对凸出的山峰在微薄的白雾笼罩下，丰满部分彰显无余，与腻白的乳沟形成了美丽的曲线。她那像油墨刷过一样的眸子如被洗涤过的玛瑙，流光溢彩，寂静而略含羞涩。
严晓强把笔递给张芳芳的那一瞬，不自觉的瞄了一下她的衣内，好一派迷人的风光，两座凸起的雪峰闪现着光芒，景色万千……严晓强像第一次发现外星人降落地球似的傻了眼。他突然联想到去世的母亲，张芳芳的胸脯酷似母亲的胸脯啊。严晓强依稀地记得，懵懂而乖巧的他每当投进妈妈的怀抱，总是用他那苹果似的小脸蛋紧贴在妈妈那丰满的乳沟里，吮吸着他与生俱来拥有的母乳，他闭上了双眼，吸出了甘甜、吸出了幸福，他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无比自豪！13岁的严晓强掰掰指头，母亲撒手西去已整整四个年头。母亲临终的那个时刻，过多的是惦念与牵挂——严晓强的生存问题、是否会一辈子打光棍……
现在坐在严晓强对面的张芳芳，不管她将来是不是自己的媳妇，总之严晓强的对面正坐着一个美女，美女与自己面对面对面地坐着的时刻是非常动人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人心悦神怡。如果母亲的在天之灵目睹眼前的一切，定会含笑于九泉。
此刻，严晓强真想奔出教室，面对着苍天呐喊：妈妈，您不要再为儿子操心啦！
“喂，严晓强，你到底借不借嘛？”张芳芳那娇气的嗓门比嫩辣椒还更有韵味，严晓强从不堪回首的往事中醒悟过来。
“借，借，我借你！”严晓东把笔递给张芳芳，激动得说话都乱了方寸，几近醉汉。
“严晓强我问你，你身上的那些补疤衣全是用机子补的，你家有缝纫机吗？”张芳芳破天荒地提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问题。
“是我舅父帮我用缝纫机补的！”严晓东脸一红，实话实说。
“你舅父家有多远？”
“从我家走到他家一个来回要四个小时！”
“哇，那么远！”
张芳芳俨然一个提问的长者，严晓强幼稚得像个牛犊，机械得可怜。与那些油腔滑调的男生相比之下却逊色了许多。
幸好张芳芳最讨厌的是油腔滑调的小伙子，虽然她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国民时期，张芳芳一家就像一根舂辣椒的铁棒——红过一时的豪门望族。如今张芳芳的父亲又是镇里的办公室主任，对老百姓和蔼可亲，人们都叫他“张二公”（在兄弟中他排名第二），张二公在乡亲们的心目中是个重量级的人物……
严晓强幼年丧母，使他过早地养成了冷漠的性格，金口玉牙，惜字如金，三天不说一句话，唯恐说多了嘴巴会漏金子。大人小孩都叫他哑板钱。“哑板钱”系贵州民间对那些不爱说话的人的戏称。好心人都在替严晓强这个哑板钱担忧，担心他今后会不会因为讨不了媳妇而成为光杆司令。
 
                  四
 
时间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悄无声息地溜走，弹指间一个月又过去了。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晨光透过窗户，窗条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把强烈的太阳光切割成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图案。这些形状不一的图案洒在教室里，洒在张芳芳那稚嫩的身上，使得她那曲线形的身躯溢满着诱人的春色之美。
数学课上，侯淑梅老师讲得十分投入，她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磁性极强。她那俏丽的容貌与舒爽的晨光搅合在一起，空气里协调得无懈可击。
侯淑梅老师数学专业毕业，芳龄22，未婚，中等身材，乌黑的头发，绑着马尾，刘海盖过额头，一汪碧水的大眼睛时不时地闪出光泽。她很漂亮，整个数学课都充满着她那甜如蜂蜜的笑容，尽管在她不高兴的时候同样笑的一如既往。
张芳芳貌似专注，其实心猿意马，脑袋总是像体育课听口令似地向右转，她的回头率居全班女生之最。她那双丹凤眼总是像豹子窥视羚羊似的锁住严晓强。肆无忌惮的眼神，似乎要把严晓强的那张脸蛋看穿、看透，还希望从他那张脸蛋上挖出她想要的东西。
严晓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烫，当他发现张芳芳那双丹凤眼时，来不及躲闪的她，索性给严晓强一个莞尔的笑。
这样的躲闪、这样莞尔的笑脸，这样的你来我往，不知道曾经有过多少个回合。
日子不知疲倦的一天天地重复着，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在他俩身上还要继续演绎着多少动人的故事。
张芳芳由于上课精力分散，回头率高，侯淑梅老师心知肚明，就像澄澈的湖水能清澈见底。她委婉地点醒张芳芳上课时不要东张西望的。“东张西望”语气很重，有点像拉橡皮筋似的故意把声音拉长，这是给张芳芳发出最善意的信号。一石击破井中天，心底荡起千层浪——张芳芳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夕阳下天边的彩霞。这个花容月貌、身材喷火的女生，在唤醒男儿梦的同时，自己的数学成绩却一跌千丈，赞誉之声像少女轻柔的脚步却悄悄向严晓强靠拢。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杨江洪对严晓强此次语文作业特别赞赏，评价很高，这是前所未有的。严晓强那跳动着的心像注入了催化器似的无比兴奋。他面带红光，比以往多了一些言笑。
刚才杨老师把作业本递给严晓强的时候，面善亲和。严晓强翻看此次作业情况，想不到红朗朗的评语引人注目：
“很认真，分析问题透彻而深入，要做到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书法不错，希望你继续发扬！”
严晓强此时的心情，好比在寒冬腊月里喝下了一杯暖热的蜜糖，爽心至极。
杨老师抬高了声音说，你们每一个同学都有自己的课本，而严晓强却跟你们不一样了，他没有课本。课本对每一个学生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尤其是做作业的时候。严晓强同学虽然没有课本，但他的语文作业却做得很好。他书写认真，对问题的分析问题恰如其分、而且全面，想象力丰富，出其不意……在没有书本的情况下，居然能做出如此水平的作业来。严晓强同学是我们班学习的榜样，我希望大家向他学习……严晓强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一家人的生活负担全靠他父亲承担。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们班还有一个学生还没来，我翻看花名册上的家长姓名，原来和严晓强的爸爸跟我是老朋友。到第二个星期我一个人到严晓强家里去，原来他父亲不想让他读书了，我劝他父亲一定要让娃娃读书，以后孩子才有出息。劝来劝去，才勉强地把他父亲说动心的，答应让严晓强来上学。人来了，但晚来一个星期，就没有书啦，不管怎么样总比不来的好。对于语文来说他具有独到之处，学起来非常很刻苦……
杨老师说不下去了，整个教室静寂得仿佛走进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这个穿着朴素，平时少言寡语的男孩，不知怎的今天班主任杨老师竟破天荒地表扬了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芳芳不时用她那丹凤眼斜视一下严晓强。
这惊鸿一瞥，已深深地烙印在严小强那永恒的记忆里！
 
                    五
 
 
光阴似一位着冬裙的风韵少女，缓缓地踏上了冬天的征途。
北半球冬天的太阳，影子似地稍纵即逝，令人惊恐。由于昼短夜长，严晓强与肖辰最近总是迟到，他俩不得不住校。
张芳芳和别的女生也跟着住校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晚自习刚下，同学们都陆续地走进自己的寝室。
严晓强拿着手电筒准备上厕所，他刚跨出门槛就遇到张芳芳和同班的几个女生。张芳芳锁住了严晓东拿着的手电筒。
“你去哪里？”张芳芳问。
“上厕所！”
“我们也要上厕所，借你的手电筒让我们先去吧！”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
“不行啊，我很急！”
“怎么不行？不行我们就抢！”话刚出口，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便蜂拥而上。
张芳芳像一个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她们嘻嘻哈哈地把严晓强抱得严严实实，使他不能动弹。在严晓强的“殊死抵抗”下，无奈“孤军深入”的严晓强再怎么英勇顽强也是徒劳。这几个女生分工合作，有的抱头，有的抱腰，有的抱脚。这招果真奏效，即使严晓强骤然变个大力士也拿她们没法。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的奋力抵抗也是枉费心机的，倒不如束手就擒。有个女生把他死死地抱着，他的右腮紧紧地贴在那个女生那丰满的胸脯里——他的头被箍得很紧，什么也看不见，严晓强似乎跌进了万丈深渊。在这“万丈深渊里”，隐藏着文元松极度的恐惧与羞涩。
终因“寡不敌众”严晓强被彻底缴械。就这样，第一次被这群疯狂得要命的女孩子给征服了。
第二天，严晓强把他昨晚的遭遇滔滔不绝地陈述给同班同学吴峰，吴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要虚脱气。
“你，你啊，真的太软弱了，居然被这些毛女孩欺负得这么惨还能忍气吞声的，哈哈！”
“你吹什么牛，你爸爸当镇长，你说这几个毛女生是怕你还是怕你爸？”严晓强毫无留情地反驳。
吴峰半晌不说话，觉得有点不对劲，像个醉汉突然被人用冷水泼醒。
在镇里，吴峰爸爸的名声比雷声还要响亮。
“吴镇长家的吴公子就在你们这个班吗？”舒振高老师在走进教室，他说他是来教历史的。
“是！”有几个胆大的学生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舒振高老师关心吴峰就像关心自家的兄弟似的嘘寒问暖，吴峰却不理解舒振高老师的用心良苦和备至的关怀，却视而不见，把他当成空气。当严晓强提到张芳芳的时候，吴峰就像喝了一百瓶茅台酒那样兴趣来潮，激动得要跳孔雀舞。
吴峰看到张芳芳，就跟黄鼠狼看到了十只肥胖的母鸡似的，暗暗地往肚子里吞口水。有一次，吴峰打开水龙头洗手，张芳芳拿着装饮料的塑料瓶准备去接水，吴峰以为张芳芳是有意冲着他而来，心里美得像个醉汉似的身体差点失衡。他跟张芳芳搭讪，没反应。难道是张芳芳没听见？吴峰学着浮出水面的公鸭抖抖身上羽毛的样子抖动着手臂，将手上残存的水珠甩到张芳芳身上去，一时间张芳芳的身上、脸上有很多小水滴。因为吴峰放过鸭子，看惯了公鸭常常因为抖动着全身的羽毛，把水溅到母鸭子身上，敏感性强的母鸭咔咔咔地直叫唤，然后奔向公鸭……可惜张芳芳不是母鸭子。张芳芳只是把吴峰当做影子，不去理会他的苦衷。吴峰从心底涌出的那股热流像突然遇到冷空气似的降至了最低点，不亚于冰岛的气温。张芳芳太不给吴峰面子，脸都被她给丢到大西洋彼岸去了。
               
                六
 
不达目的决不善罢甘休，吴峰有一种狼的精神。
吴峰喜欢读书，尤其是古典小说。作为镇长，吴峰的爸爸，他的房间里、书架上，各种书籍，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鸡毛蒜皮，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走进吴镇长的房间，就等于走进了书的海洋，有一种耳目都被刷新的感觉。严晓强望书兴叹，好比天上地下。
吴峰喜欢研读孙子兵法，他说和平年代不打仗，研究也无妨，可以运用于情场上嘛，情场如战场。他乐呵呵地笑得亦够暖昧的。
是日，吴峰值日，同桌洒完水就走了，就他一个人还在后边。
吴峰瞧瞧四下没人，便将事先写好的纸条放入张芳芳的桌箱里。他为这次行动而感到提心吊胆，切盼时间马上转到明天。
等待明天就像等待下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吴峰刚把今天的作业写完，便躺在床上，被瞌睡虫叮咬了似的，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好个瞌睡大王，一觉睡通天。
不过，昨天写的条子像一根扯不断的线，成了吴峰永远的牵挂。现在张芳芳看到那张条子了吗？她会有些什么反应呢……问号宛如跳动的音符，在吴峰的大脑里极富生命力，一个接一个地舞动着，似一群勾魂摄魄的舞女。
张芳芳心情很好，像服了一百颗镇静丸那样踏实，侯淑梅老师的数学课上她再也没有昔日的肆无忌惮了，但她仍不自在地窥视着严晓强。严晓强那件蓝色上衣好久未曾换过，仔细一看才发现肩膀上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灰色的疤，大概是昨天才用机子缝补的。今天他的头发格外乌黑油亮，脸上肌肉细腻而轮廓分明……严晓强鬼使神差地突然扭转头。张芳芳措手不及，被“逮个正着”。她像个演员似的装腔作势，伸手去抓桌箱里的东西，想不到意外地抓到一张吸人眼球的信纸：
 
雪在空中，不明不白；
落在地上，明明白白；
人要情爱，容容易易；
若要爱情，确实难得。
人生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答：因为你不喜欢交际！
 
           日夜想念你的：平原
从文字上看没有曲线的起伏，像白开水的味道，但从初一学生的角度看，此等水平确实不易。
最后的落款值得商榷，班上是没有人叫平原的人啊。平原？何方神圣？哪路神仙？平原上哪有山峰？“无峰”即“吴峰”是也！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张芳芳锁定目标。
来而不往，非礼也！恐怕连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也会积极响应的。
张芳芳与她的同桌颜小雅耳语，神色诡秘。
好不容易才盼到晚散学，所有男生都走了，以张芳芳为首的几个住校的女生，尚在教室里嘿嘿哈哈，笑声恐怖得像《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在唐僧面前发出的那般古怪的狞笑，可称得上不加引号的恐怖大王。“大家停一停，不要笑了，我再念一遍给大家听听！”张芳芳挥了挥像赶蚊子的手，狂笑的声浪卡然而止。
张芳芳、颜小雅、颜娇娇和班茜茜等，七八个女孩开了几分钟的诸葛亮碰头会。口授：张芳芳；执笔：颜小雅：
 
现在你是一只十足的癞蛤蟆，如果通过整容，你顶多不过是一只漂亮的青蛙……
你赶快去整容吧！
 
她们希望每个一字都能替张芳芳出一口恶气，而且变成世界上最剧毒的胡蜂，要把吴峰叮咬得吐血！
张芳芳把纸条放到吴峰的桌箱里。
哈哈哈！
女孩子们发出狂笑，然后朝她们的寝室里走去。
               
                七
 
 
吴峰收到了张芳芳给他的字条。
激动得差点要流泪，只不过是他不想要的答案。
与其说是一张字条，倒不如说是一群叮咬他的胡蜂。
张芳芳给吴峰的答案像一把利刀，令吴峰窒息，差点要被气死。
我吴峰是癞蛤蟆，你张芳芳又是什么？是美丽的白天鹅？
吴峰像灶面前的乡下佬碰了满脸灰。
张芳芳和那几个女孩挤眉弄眼，相视齐笑，笑声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诡异。
吴峰败下阵来，英雄没做成，倒成了狗熊，让他八辈子也想不通。
语文老师说，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也！英雄在于他们有一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智勇双全，胆略过人；有一种锲而不舍，知难而进的奋斗精神……
语文老师的话虽然不是针对吴峰说的，但从语文老师的话里吴峰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他挑灯夜读，在课余时间里，吴峰把《水浒传》里的王婆、武大郎、武松搬到教室里来讲，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好像当年他也掺入其中，经历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于陈世美、秦香莲之类的人物，全班同学听起来都很陌生，陌生得像乡下娃娃第一次进城。很多时候他居然能把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与语文老师作为探讨的话题，而众同学却像雾里看花，自愧不如，避而远之。他的作文生动得像一位妙笔生花的画师，每次作文下来他的水平都是一流的，有一种可登报刊大雅之堂的飘飘然。
一时间吴峰成了班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吴峰的人格魅力与日俱增。语文老师自然地成了他最亲近的人，讲台上与讲台下，讲桌成了明显的三八线，课堂之外他们俩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作文课来临的前夜，吴峰的心情如翻江倒海，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冲动。语文老师目光洒在吴峰身上的倾斜比例多于其他学生，所以同学们自然而然地向他甩去刷拉拉的目光，他博得的赞誉之声比学校办公室前面的那个铃声还要响亮得多，甚至传得更远。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无所谓，传到张芳芳的耳朵里……在这里他似乎找回了自信，找到了满足，他要一洗前耻，不觉像坠入五色祥云里似的飘飘然。
一日上午，吴峰把已经写好的纸条诡秘塞到严晓强的手里，带着几分得意，把嘴凑近严晓强的耳朵，如此这般……嗯，嗯！
中午，张芳芳跑到操场一角，撕开纸条：
芳芳：
你好！自从你出现的那一天起，我的心里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你倩丽的身材，天使般妖艳的脸蛋，你的身影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像阴魂一样散之不去。上一次我遭到你的拒绝和讥笑，我是很痛苦的。这种心灵上的沉重打击，换成其他人恐怕是难以承受的。你是遥远的灯塔，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的每一点滴进步都是因为你。在此，我特向你表示谢意！
芳芳，如果你有话请写张纸条让严晓强转给我好吗？
看罢，张芳芳把纸条撕得粉碎，往空中撒去，纸屑似飞舞的雪花，任由风儿把它吹得很远很远……
张芳芳从心底里真想吐一口唾沫打发吴峰，以发泄心中的不快。
 
              
               八
 
想到中午丢纸屑的事，张芳芳郁闷透顶。
严晓强知道张芳芳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不知道她撕纸条的事。
杨洪江老师在黑板上写上令他引以为自豪的楷书“第七次作文”，然后交代此次作文题目自拟，要求当堂完成。
杨老师未进三十，他拥有一张耐看的脸蛋，细腻的皮肤如大雨洗礼后的苹果，流光溢彩，折射出诱人的光芒，透着一种男子少有的气息。
杨老师一向教学严谨，今天的作文就今天交，是定数了的。
教室里静得出奇，出奇得像一瞬之间地球失去所有的生命力。
“哈哈！”
是严晓强发出的狂笑声。
静寂的教室里瞬间像掉下了一颗重型炸弹。
大家都像听口令似地齐转头，寻声望去，笑声戛然而止，教室里又回到了原先的静寂，紧接着有脚步声在移动。
杨老师站立在严晓强面前，表情严肃，俨然一个严厉的军官在审视一个不守纪律的新兵。
“严晓强你在笑什么？”杨老师问。
严晓强忍禁不住，脸上荡着余笑，装模作样在写字，一句话也不说。
“快说呀，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语文成绩在班上冒尖了，连我这个语文老师都看不起啦，你说是不是？”杨老师不怒而威，已经气愤到极点。“限你两分钟，不说就给我写检查！”
两分钟过去了，教室里静寂得令人恐慌，仿佛全世界突然降到了零下一百度，没有生命存在。
严晓强心里暗暗叫屈，但他仍玉口难开，惜字如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邻居加同桌的肖辰倒是镇定自若，刚才严晓强突然大笑都源于他那个见不得人的动作，如果严晓东当“叛徒”，把他出卖，揭露出来，公诸于众，笑声至少把整个校舍震塌，肖辰将惨不可言。
坐在前面的颜娇娇和班茜茜俩一脸的莫然，她俩回过来看看严晓强，又看看肖辰，就像看着两个刚来到地球的外星人。颜娇娇和班茜茜是同桌，她俩似一对双胞胎，一样的个子，齐耳的小辫，眉毛如一弯新月，盘子脸，直鼻梁，肌肤细腻，弹指欲破，胸前崛起的小山隐约可见，无不透出曲线之美，美得让人看到就想流眼泪。只是颜娇娇经常爱笑，脸上多了两个酒窝。
肖辰把左手移至膝盖，显得几分不自在。至于为什么，只有严晓强心里最明白不过。杨老师刚才已讲过，谁先交作文谁就先回家。肖辰不赶紧写，今天难道他不想回家吗？刚才他俩已经约好，说要回去拿钱、拿衣服。这小子火炭落到脚背上也不知道跳一下，肖辰你真是猪啊。肖辰不着急我可着急啦，肖辰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爸爸的两个妹妹，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热气腾腾的饭香肉香在等着他呢！我家却冷火秋烟，为养家糊口，爸爸起早贪黑到城里去做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很多时候爸爸都是在晚上八点左右才回到家的。有一天晚上，严晓强和两个弟弟都睡着了，爸爸叫开门，仔细看见爸爸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满是稀泥。由于下雨天气，爸爸摸黑走路，摔了不少跤，吃尽了苦头。搞不好现在两个弟弟正急盼着严晓强早点回家呢！
严晓东待要发着，瞥了一眼肖辰，不禁傻了眼。肖辰掏出了那个雄赳赳的家伙，两手捏住小家伙的根部，连续敲击桌箱底部，发出像老鼠啃玉米的声音。顿时严晓强怒气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禁不住的哈哈大笑。严晓强这致命的一笑不但惊动了老师和同学，更要命的是肖辰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把那个家伙收进他的裤裆里，右手遮住尚叉开的裤裆，样子很狼狈。
换句话说，如果杨老师是前知五百年和后知五百年的诸葛孔明先生，具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他一定会叫肖辰站起来的，那样的话裤裆里的小家伙会不期然地钻出来，用目下最盛行不过的文明语言，向在场的老师和同学“嘿——”的一声打招呼。这样一来，肖辰至少会在头版头条的省级报纸露面，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独特的新闻，使报刊再创辉煌，严晓强也不至于名正言顺地替肖辰背黑锅。
可惜杨老师不是诸葛孔明先生，不具备未卜先知的能耐，所以这口黑锅严晓强是背定了。
杨老师那足以烁伤人的眼睛，让心虚的肖辰如蚂蚁爬热锅，急得要命，生怕严晓强经不起杨老师的“口型逼供”而如实招来。肖辰想不通今天怎么会糊里糊涂的犯如此大错，如果前面坐的是两个男生，而不是如花似玉的颜娇娇和班茜茜，他是绝不轻易地犯如此错误的！
肖辰开始后悔。
严晓强自始至终没提到肖辰半个字，寨邻加同桌的严晓强没有当“叛徒”、没有把他给出卖。令肖辰想不通的是，看似文弱的严晓强竟有铁一般的意志。患难出真情，严晓强真的够朋友！
杨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宣布，一是周一上午当着全班同学作出书面检查；二是书面检查不低于三百个字；三是必须全班通过；四是若通不过就把家长请来。
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终于过去，肖辰如释重负。
嘿嘿，哪天我请严晓强吃东西！
严晓强人际关系不错，颇受张芳芳和那些女生的青睐，没有尔虞我诈之嫌，为人忠诚老实，“老实人”成了他的代名词。
对杨老师的处理决定，张芳芳暗暗叫苦，唯恐严晓强吃不消。
“杨老师，我提下意见行吗？”张芳芳站起来说。
“当然可以，请讲！”
“苏小林是初次犯错误，平时他为人老实，从来没有打骂过同学，脾气很好，待人温和，很少说话，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没有母亲，万一要求把他父亲喊来，恐怕很难。所以，我恳求杨老师原谅他这次！”
“请坐下”杨老师顿了顿，然后问大家“刚才张芳芳同学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同意张芳芳意见的请举手！”杨老师把音准调高了三八度。
杨老师话音刚落，整个教室哗啦啦一片举起手。
“全票通过，请放下手！”杨老师声音有些低沉“根据张芳芳同学提议，大家作了举手表决，现在我宣布免除对严晓强的处分，下不为例，希望严晓强同学自重！今天的作文周一来交，大家先回去吧！”
苏小林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背上书包，跟在肖辰后面，漆如子夜的眼睛里盛满了感激，深沉地望了一眼张芳芳，然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